為了保證湘軍軍餉供應,曾國藩保舉沈葆楨出任江西巡撫,因為江西是湘軍重要的餉源地。沒想到出任江西巡撫不久,地方主義傾向就壓倒了對曾國藩的感激之情,沈葆楨急於在江西幹出成績,想把江西財政收入都留為己用,不再為湘軍供餉。曾國藩聞訊大急。沒有了這筆餉銀,南京城下的湘軍隻有兩條路:一是嘩變,二是在南京城下活活餓死。
曾、沈二人為了爭餉,在皇帝麵前打起了筆仗。對於沈葆楨的忘恩負義,曾氏大營的所有人都氣憤填膺,他們紛紛說,如果朝廷設一個“絕無良心科”,沈葆楨一定取得第一名。
曾國藩為此“鬱悶殊甚”,寫信給左宗棠說:
沈幼丹(沈葆楨)中丞與敝處大相齟齬,將漕折全行截留,初不省其開罪之由。以中才而當末流之世,處權勢之地,固宜叢尤悔而不自知乎?[曾國藩:《複左中丞》,《曾文正公全集·書劄》,卷十,第35~39頁。]
曾國藩把左宗棠當成了心腹和知己,才如此推心置腹地談論此事。他萬萬沒想到,升任了總督的左宗棠在回信中沒接他的話茬兒,卻為沈葆楨抱起了不平。
原來,左、沈二人此時已經走到了一起。戰爭形勢的發展,使左、沈有了共同的利害關係。因為左氏軍隊在浙江阻擋太平軍入贛,為江西起了屏障作用。左宗棠還多次帶兵入贛剿殺江西境內的太平軍。沈葆楨雖然不願為曾氏供餉,卻願意為左氏供餉,雙方因此關係密切,情投意合。在和曾國藩打奏折官司時,沈葆楨甚至還把左宗棠帶兵入贛,高風格地不用江西餉銀的事跡寫入奏折,以此貶低曾國藩。江西現已財力枯竭,所幸閩浙總督左宗棠派兵前來作戰,“極諒江省苦情,派來劉典援師,血戰於江,轉餉於浙”。[沈葆楨:《洋稅盡數解營片同治二年五月二十七日》,《沈文肅公政書》,卷二,第26頁。]
因此,當沈葆楨與曾國藩打起奏折官司時,左宗棠站到了沈葆楨一邊,拒不為曾國藩說話。在沈葆楨以開缺威脅朝廷時,左宗棠則公開替沈葆楨抱不平。他寫信指責曾國藩說:“現在你的好朋友郭嵩燾(湘係元老)升任廣東巡撫,而你的敵人沈葆楨卻籲請開缺,‘一益一損,且幸且懼’。”[左宗棠:《答曾節相》,《左文襄公全集·書牘》卷六,第44~46頁。]意思是說,反對你的人,你逼得他走投無路;順應你的人,就步步高升。你的獨斷專行,已經令人畏懼了。
麵對左宗棠措辭尖銳的質問,曾國藩采取了一如既往的忍讓態度,沒有進行過多的解釋和爭辯,但心中難免不存芥蒂。在曾氏大營中的人看來,左宗棠此舉證明,他已經可以步沈葆楨之後,取得“絕無良心科”的第二名了。曾、左二人日後關係日漸疏遠,在此就埋下了深刻的伏筆。何況成為總督之後,左宗棠與曾國藩的書信往來又恢複了舊日飛揚跋扈、指手畫腳之態。筆記中有這樣一條記載:
(左宗棠)一日來谘,極詆文正(曾國藩)用人之謬,詞旨亢厲,令人難堪。文正複之雲:“昔富將軍谘唐義渠中丞雲:貴部院實屬調度乖方之至。貴部堂博學多師,不僅取則古人,亦且效法時賢,其於富將軍可謂深造有得,後先輝映,實深佩服,相應谘覆雲雲。”
以曾國藩之修養,如非鬱怒已極,絕不會以這樣的嬉笑怒罵、尖酸刻薄來回應左宗棠。雙方的關係,至此已經陰雲重重。然而就在此時,左宗棠又給了曾國藩重重一擊。
太平軍為了解天京之圍,對湘軍展開突然反攻,大舉攻入了皖南。左宗棠認為這是曾國藩調度不力、防備不當所致,在未和曾國藩商議的情況下,直接向清廷建議,派楊嶽斌來督辦江西、皖南軍務。這一建議的實質,是要從曾國藩的轄區範圍內分割出江西、皖南。清廷早就想收縮曾國藩的兵權,接到此奏立即批複同意。這顯然是對曾國藩權勢和威信的一次嚴重打擊。以曾國藩之城府涵養,對此事未置一詞,但他的幕客們情緒激動,紛紛破口大罵。曾國藩的得意門生趙烈文在他的日記中說,左宗棠《請飭水師提督楊嶽斌督辦江西、皖南軍務片》,字字為自己表功,句句給曾國藩抹黑:
按此折……旁敲側擊,複見金陵之兵力甚充,不必視為過重;及曾中堂之用人,未能盡人之長。寸楮之中,凶鋒四射,似乎天下舍己之外,更無公忠體國之君子。籲!險矣。[趙烈文:《能靜居士日記》,《太平天國史料叢編簡輯》,第三冊,第352~353頁。]
“天下舍己之外,更無公忠體國之君子”,趙烈文一語,道出了左宗棠的心事。左宗棠以居心正大為恃,對老同事、老朋友突然襲擊,這種事以後還多次發生。這種襲擊表麵上當然是以“大清王朝根本利益”為出發點,但背後經常隱藏著強烈的“爭雄心態”。事實證明,清廷選擇左宗棠來作為分化湘軍的突破口實在太準確了。在整個湘軍集團中,左宗棠是唯一一個始終要越曾國藩而上的人。左宗棠的這一舉動,正式宣告曾、左解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