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廷見分化政策收到效果,從此更加放手扶植左宗棠的勢力。經過三年苦戰,左宗棠攻克杭州,清廷因此於同治三年(1864年)三月特加左宗棠以太子少保銜,並賞穿黃馬褂。及至當年十月,左宗棠奪得浙江全省,被清廷封為一等伯爵,並賜爵名“恪靖”。功名之順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二)
曾、左二人正式決裂,發生在同治三年。
同治三年六月十六日正午,南京太平門外一聲巨響,城牆崩坍,煙塵升起數十丈。天京陷落。
兩天之後的六月十八日午夜,氣喘籲籲的信使叩響了曾國藩大營的營門。已經於二更四點睡下的曾國藩在三更三點被人叫醒,披衣複起。他已經猜到是什麼消息,顫抖的手握住谘文,讀後“思前想後,喜懼悲歡,萬端交集,竟夕不複成寐”。
是啊,曾國藩有太多理由百感交集。從鹹豐二年起兵到今天,整整十二年了。這十二年裏,他失去了兩個親兄弟,也親手把數萬名湘籍老鄉送入鬼門關。自己更是三次自殺,數度瀕危,忍受了超過普通人耐受極限十倍乃至百倍的艱巨和委屈,才換來這一張捷報。
收到捷報,大清朝廷“特沛殊恩,用酬勞勩”,冊封曾國藩為一等侯,世襲罔替;同時冊封曾國荃為一等伯。有清二百年裏,漢人得此榮譽者,少之又少。真是兄弟二人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
然而,就在封侯的喧鬧喜慶過去不久,曾國藩又一次陷入了苦惱之中。
原來,曾國荃午夜送來的那張捷報存在一個致命的問題。曾國荃沒有詳細調查,就匆忙彙報說,幼天王“積薪宮殿,舉火自焚”,南京城內十萬太平軍皆被消滅。南京一役,圓滿成功。
然而事實是,南京城破之際,有數千人突圍成功。這數千人中,就有洪秀全的兒子幼天王。自古用兵,講究擒賊擒王、斬草除根,幼天王逃走,則太平軍殘部猶心有所係,鎮壓太平天國自然不能算徹底成功,曾國荃血戰兩年得來的“首功”由此也大打折扣。曾國藩得知真相後,如同兜頭一瓢涼水。他隻能盼布防的湘軍在南京城外迅速抓住幼天王。這樣,他也可以從容向朝廷彙報,措辭中極力回旋,使他們兄弟不至於十分難堪。
讓他想不到的是,幼天王居然一路逃過湘軍在南京城外的層層布防,千裏奔逃到湖州,投奔了當時太平軍餘部中的堵王黃文金部。更讓他想不到的是,居然有人不稟告他,率先將此消息報告了朝廷。
此人就是左宗棠。
左宗棠通過線人,得知了幼天王的蹤跡。按常理,他應該及時把這個消息告訴曾國藩,讓曾國藩決定如何處置整個事情。再退一步,即使是由他來向朝廷彙報,他無論如何也應該先與曾氏兄弟通報一下情況。這樣於國家無損,而於私誼有益。事實上,在以前的軍務大端上,左宗棠一直是這麼做的,隻有這次,在涉及曾氏兄弟根本利益的大事上,左宗棠沒有這樣做。在獲得了幼天王的下落後,他立刻於七月初六直接奏報朝廷:
據金陵逃出難民供:偽幼主洪填福於六月二十一日由東壩逃至廣德,二十六日,堵逆黃文金迎其入湖州府城。查湖郡守賊黃文金、楊輔清、李元繼等皆積年逋寇,賊數之多約計尚十餘萬,此次互相勾結,本有拚命相持之意;茲複借偽幼主為名號召賊黨,則其勢不遽他竄可知。且江西兵力漸集,李世賢、汪海洋諸逆如不得逞於江西,則遁入浙、閩,複與湖州踞逆相首尾,亦未可知。
也就是說,據金陵逃出來的難民交代,幼天王逃到了廣德,被堵王黃文金接入湖州城。黃文金等都是太平天國骨幹,又擁十萬殘部,本來就要戰鬥到最後一刻。如此又得到了幼主作為號召,實在十分危險。其他太平軍殘部,有可能前來會合。
這道奏折,不但有實情,還有誇大。幼天王逃至湖州是實,但是所謂他受到太平天國十餘萬殘部的熱烈歡迎,“拚命相持”,卻是誇大不實之詞。其實,洪秀全在天國覆亡之前已經人心喪盡,毫無政治經驗、與臣下素無交往的幼主更談不上什麼號召力。李世賢、汪海洋等殘餘將領對“迎駕”“護駕”根本不感興趣,不想給自己找一個空頭麻煩,所以幼天王在逃亡途中總是“趕不上”他們。堵王黃文金雖有“迎主”的舉動,其後卻對幼天王本人避而不見。由此可見,幼天王這條小泥鰍已經翻不起大浪,不值得人們那樣大為緊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