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既生左何生曾:曾左一生恩怨考(7)(1 / 3)

確實,想當初,創建湘軍這個想法是曾國藩和他共同提出來的。曾國藩最得力的助手塔齊布是他左宗棠首先發現並推薦給曾國藩的。曾國藩建立湘軍,帶兵打仗,他左宗棠貢獻了多少智慧?在大的戰略方針上,多少次事後的結果證明他左宗棠比曾國藩更高明?

然而,說這些都沒有用了。追今撫昔,一切還都是出在“科名”二字上。曾國藩雖然愚笨平庸,但因科名順遂,早早占據了有利地位。他做好了隻手擎天的一切準備,卻因為身無名分,無法充分施展。雖然最終被皇帝起用,無如“出身太遲”,起身太晚,追趕曾國藩已經來不及。南京城破之際,普天同慶,隻有左宗棠孤坐在自己的總督府中,心緒異樣。每一個時代,隻能有一樁最大的事功。曾、左時代,這一事功無疑就是平定太平天國。錯過了這個機會,他左宗棠此生無望成為天下第一。在平定太平天國之後,當時之人品評天下人物,每以曾、左、李為序,大家認為這是左宗棠的榮耀,左宗棠對此卻相當不以為然。後來,他曾這樣對郭嵩燾說:“閣下……生平惟知曾侯、李伯及胡文忠而已,以阿好之故,並欲儕我於曾、李之列,於不佞生平誌行若無所窺,而但以強目之,何其不達之甚也!”實際上,他認為自己才是一時無兩的人物,遠遠高於曾國藩、李鴻章二人。

所以,獲知幼天王的下落後,他想也沒想,憑著條件反射式的本能反應,第一時間做出此事。

(四)

如果僅關乎個人名譽,曾國藩可能會坦承自己調查不周,引咎自責。但事情涉及他的部下,特別是兄弟曾國荃,他無法讓步。特別是左宗棠奏折中的蓄意誣陷,更讓他氣憤難平。他固然知道左宗棠臉酸心硬,但想不到他忘恩負義、恩將仇報到如此地步。

曾國藩輕易不會攻擊別人,但一旦出手,那鋒芒也是常人難敵。他在回奏中這樣向左宗棠發起了攻擊:

至防範不力之員弁;是歹賊從缺口衝出,我軍巷戰終日,並未派有專員防守缺口,無可指之泛地,礙難查參。且杭州省城克複時,偽康王汪海洋、偽聽王陳炳文,兩股十萬之眾,全數逸出,尚未糾參;此次逸出數百人,亦應暫緩參辦。

諭旨威脅要將“防範不力之員弁從重參辦”。曾國藩卻說,當時全軍都忙於戰鬥,“並未派有專員防守缺口,無可指之泛地”,由此推卸了部下的責任。接下來,他反戈一擊,揭出左宗棠當年的一樁老底:原來,同治三年,左宗棠攻陷杭州後,曾有數萬太平軍逃出,左宗棠卻彙報成隻有數千人。這事曾國藩早就心知肚明,卻一直為左宗棠保密。直到今天,才不得不作為撒手鐧拋了出來。

左宗棠沒想到曾國藩會來這一手。事情鬧到這一步,左宗棠已經騎虎難下,況且他本是好辯之人,怎能偃旗息鼓?馬上再次上奏,絞盡腦汁進行反駁:

曾國藩稱:

“杭城克複,十萬之眾全數逸出”;所謂“十萬”“全數”,果何據乎?兩城之賊於二月二十三夜五更竄出,……官軍皆於黎明時入城;……夫以片時之久,一門之狹,而謂賊眾十萬從此逸出,殆無是理!此固不待辯而自明者也。……至雲杭賊全數出竄,未聞“糾參”,尤不可解。金陵早已合圍,而杭、餘則未能合圍也;金陵報殺賊盡淨,杭州報首逆實已竄出也。臣欲“糾參”,亦烏得而“糾參”之乎?至若廣德有賊不攻、寧國無賊不守,致各大股逆賊往來自如,毫無阻遏;臣屢以為言,而曾國藩漠然不複介意。前因幼逆漏出,臣複商請調兵以攻廣德,或因厭其絮聒,遂激為此論,亦未可知。然因數而疏可也,因意見之弊遂發為欺誣之詞,似有未可。臣因軍事最尚質實,固不得不辯。至此後公事,均仍和衷商辦,臣斷不敢稍存意見,自重愆尤。

雙方你來我往,攻防都很精彩。讓他們互揭老底,自相殘殺,本來符合朝廷分而治之之計,中樞看到這些奏折,心中暗喜。但是現在畢竟敵人沒有徹底剿滅,還不到烹走狗之時,所以不得不和一下稀泥:

朝廷於有功諸臣,不欲苛求細故。該督(謂左宗棠)於洪幼逆之入浙則據實入告,於其出境則派兵跟追,均屬正辦。所稱“此後公事仍與曾國藩和衷商辦,不敢稍存意見”,尤得大臣之體,深堪嘉尚。朝廷所望於該督者,至大且遠,該督其益加勉勵,為一代名臣,以副厚望。

雖沒有過多地指責曾國藩,卻大大地表揚了左宗棠的公忠正大,稱左宗棠“為一代名臣”,其貶低曾國藩抬高左宗棠之意顯然。

這年九月,清軍終於在江西擒獲幼天王,從事實上證明了左勝曾敗,曾國藩更陷於難言的尷尬。雙方徹底失和,自此而始。直到曾國藩去世,兩人之間再沒任何私下交往。正如薛福成雲:“左文襄公自同治甲子與曾文正公絕交以後,彼此不通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