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既生左何生曾:曾左一生恩怨考(8)(2 / 2)

雖然一直不斷挨著左宗棠的罵,但是對左氏之才,曾國藩一直是讚不絕口。在聽說左宗棠將要西征之時,曾國藩與常州呂庭芷之間有過這樣一段對話:

曾國藩問呂庭芷:“你對左宗棠怎麼看?請平心論之。”

呂庭芷雖然明知曾、左二人的恩怨,但更深知曾國藩的為人,因此坦率回答:“他處事之精詳,律身之艱苦,體國之公忠,竊謂左公之所為,今日朝廷無兩矣。”

陳其元在《庸閑齋筆記》中記載,曾國藩聞聽此言,擊案起身,雙目放光,大聲說道:“誠然!此時西陲之任,倘左君一旦舍去,無論我不能為之繼,即起胡文忠於九泉恐亦不能為之繼之。君謂之朝端無兩,我以為天下第一耳!”

這就是“曾國藩心目中時刻有左宗棠”的最好寫照。

二人心術差距如此之大,曾國藩自然就成了莊子故事中的那隻鵷。曾國藩剛回兩江,左宗棠就漲紅了臉,羽毛豎起,怒目而視,發出嚇人的喝叫,一何可笑。直到曾國藩的舉動大出其意外,左宗棠才意識到,他誤解了曾國藩。他突然發現做了幾十年的朋友,自己其實一直沒有真正理解曾國藩。

曾、左晚年這最後一次交集,確實頭一次感動了左宗棠。左宗棠第一次對曾國藩產生了發自內心的敬重和欽佩。在此之前,左宗棠是戴著“科舉情結”和“瑜亮情結”這兩副有色眼鏡,一直認為曾國藩是一個以術製人的偽君子,至此才徹底推翻了自己的判斷。這是曾、左關係上的一個重要轉折點。

思來想去,曾國藩做得如此漂亮,我左宗棠也要表現得更為瀟灑。於是,在總結自己的剿撚之功時,他把大半功勞推讓給了曾國藩的老部下劉鬆山,並由此對曾國藩大加推許。在奏折中,他這樣說道:

臣嚐私論曾國藩素稱知人,晚得劉鬆山,尤征卓識。劉鬆山由皖、豫轉戰各省,曾國藩嚐足其軍食以相待,解餉一百數十萬兩之多,俾其一心辦賊,無憂缺乏,用能保垂危之秦,救不支之晉,速衛畿甸,以步當馬,為天下先。即此次巨股蕩平,平心而言,何嚐非劉鬆山之力?臣以此服曾國藩知人之明,謀國之忠,實非臣所能及。……合無仰懇天恩,將曾國藩之能任劉鬆山,其心重於以人事君,其效歸於大裨時局,詳明宣示,以為疆臣有用人之責者勸。

奏折中還謙虛地說自己十餘年前就認識劉鬆山,卻沒有發現他的才幹。

公開是這樣講,私下裏,左宗棠在寫給兒子們的信中解釋自己上這樣一道奏折的動機時,這樣說:

吾近來於滌公多所不滿,獨於賞識壽卿(劉鬆山字)一事,最征卓識,可謂有知人之明、謀國之忠。此次撚匪蕩平,壽卿實為功首,則又不能不歸功於滌公之能以人事君也。私交雖有微嫌,於公誼實深敬服,故特奏請獎曾,以勵疆吏。大丈夫光明磊落,春秋之義:“筆則筆,削則削”;烏能以私嫌而害公誼,一概抹殺,類於蔽賢妒能之鄙夫哉!人之以我與曾有齟齬者,觀此當知我之黑白分明,固非專鬧意氣者矣。

左宗棠本以為這樣一道奏折會顯露他“大丈夫光明磊落”的胸懷,“當知我之黑白分明,固非專鬧意氣者矣”。不想,此奏一出,讀者驚疑。官場中人都一時轉不過彎子,鬧不明白,為什麼左宗棠突然出現這樣大的轉變。中國人習慣於陰謀思維,於是一致公認左氏動機不純,他借揚曾國藩以揚劉鬆山,揚劉鬆山也就是揚自己,揚自己則是為了貶低李鴻章。

曾國藩也是這樣推測。十一月初七,在致郭嵩燾的信中說:“左帥表劉壽卿,謬及鄙人,論者謂其伸秦師(指左宗棠所統率的軍隊)而抑淮勇,究不知其意雲何也。”

真是無可奈何。

(四)

同治十一年(1872年)二月初四,曾國藩因腦出血逝世於南京兩江總督府,年不過六十二歲。消息傳出,天下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