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曾國藩的風水、相麵、算卦和天命(3)(1 / 3)

曾家人“又問仙何人何職位今欲何往”,也就是問降下這一預言的是哪路神仙。“仙自稱名為彭某人,河南固始人,生時官都司,死於鹹豐年固始之難。現為雲南大理府城隍神。赴任路過雲雲。”仙人自稱叫彭某某,是何南固始人,生前是鹹豐年間的一個都司,死於戰亂,剛被上天任命為雲南大理府城隍神,在赴任途中路過湖南,所以下來降言。

當時曾國藩聽了之後,雖然“凜然神悚”,然終不解其故,也就隻好將神仙的預言置於半信半疑之間。

直到曾國華喪後,曾國藩才恍然大悟,此“敗”字何指:

由今觀之,三河之挫,六弟之變,正與“不可喜也”四字相應,豈非數皆前定耶?

多年之後,和趙烈文談起此事,曾國藩還認為此事足以證明鬼神確實存在:

其效驗昭昭之如此,且先半載知之,則世俗所雲冥中諸神,造兵死冊籍等語,非為荒唐之說矣。[《能靜居日記》,同治六年七月十五。]

這件事使曾國藩相信,冥冥之中,“風水”之上,有更神秘、更有力的“天命”存在。

相比風水之說在理學內部的聚訟不已,對“天”及“天命”的崇拜卻是儒家毫無爭議的世界觀基礎。早自殷周時代,人們就相信天是有意誌的人格力量,主宰一切。“子不語怪力亂神”,但是孔子卻信天命。他三番五次說:“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倫語·季氏》)“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倫語·堯曰》)

所謂“命由前定”,天之崇高偉大,就在於天命的說一不二、不可動搖。神仙半年前就預告了曾國華之死,足見天命有其定數,人力的巧計營求對冥冥天意是起不到什麼作用的。

因為六弟之喪,曾國藩對“風水”與“天命”之間的關係進行了一次深入思考。他從頭回顧了曾氏家族三十多年來的興衰曆史,總結出家運中的這樣一個規律,即鹹豐年之後,每當大得意之後,必有大失意相隨:

吾家自道光元年即處順境,曆三十餘年均極平安。自鹹豐年來,每遇得意之時,即有失意之事相隨而至。壬子科,餘典試江西,請假歸省,即聞先太夫人之訃。甲寅冬,餘克武漢田家鎮,聲名鼎盛,臘月二十五甫奉黃馬褂之賞,是夜即大敗,衣服、文卷蕩然無存;六年之冬、七年之春,兄弟三人督師於外,瑞州合圍之時,氣象甚好,旋即遭先大夫之喪;今年九弟克複吉安,譽望極隆,十月初七接到知府道銜諭旨,初十即有溫弟三河之變。[《曾國藩全集·家書》,鹹豐八年十二月十六,致諸弟,第449頁。]

也就是說,道光年間,曾氏家運一直蒸蒸日上,而自從鹹豐皇帝即位以來,曾氏家運之規律變為大喜與大悲交錯:他好不容易盼到江西主考的差事,就遇到了母親之喪。他剛攻克武漢田家鎮,湘軍聲望達於頂峰,緊接著就遇到水師大敗。鹹豐六、七年間,湘軍轉危為安,軍事進展順利,不料父親突然去世。今年曾國荃攻克吉安,聲名大振,不料馬上遇到了六弟之禍。

曾國藩由此認定,祖母葬後家中出現的諸種吉祥,不過是第一波大得意中固有之事。而六弟之喪,則是吉安之大得意後的大失意。先人葬地,似乎不是決定性的原因。如果祖父母所葬之地果然是當初自己所信的那樣大吉大利,何以家中會屢次出現橫逆之事?六弟之喪既已由仙人半年前明示,則即使在其後移動父母墳塋,也必無濟於事。一個人的窮通死生,怎麼可以由一具枯骨的埋藏之所而決定和改變?如果那樣,上天豈不是太容易左右了?天命豈不是太不嚴肅了?

事隔多年後,他在日記裏說:

偶思鹹豐八年四月葛睪山扶乩,即已預知有是年十月三河之敗、溫甫之變。天下萬事皆有前定,絲毫不能以人力強求,紛紛思慮,亦何補邪?[《曾國藩全集·日記》,同治八年七月十八,第1663頁。]

“天命”之說,從此在曾國藩心中投下了濃重的陰影。

(八)

和風水說一樣,天命說對中國人的影響也是根深蒂固的。中華民族多災多難,所謂富不過三代;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絕大多數中國人終生都在造物的簸弄中顛沛掙紮。對風雲之變幻,禍福之旦夕,命運之無常,自身之渺小,體認極深,中國人因此成為世界上命運感最強的民族之一。

中國文化因此也癡迷於追問命運。甲骨文中絕大部分內容都是預測吉凶,六經之首的《易經》,創作初衷本也是為追問天命。諸子百家的著作中,理性與非理性,命運與鬼神,神秘的“天”與世俗的“人”,也往往糾纏難分。墨子重功利,不信命運,卻信鬼神。老子認為宇宙之玄,是眾妙之門。莊子主張要順從命運,“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孔子和孟子都明確主張人要順從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