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曾國藩的風水、相麵、算卦和天命(4)(3 / 3)

而國家的現狀,更讓他傷心。他早年立下內聖外王之宏願,並為此辛苦奮鬥了一生。然而在垂暮之年,他猛然發現用盡一生精力換來的“同治中興”不過是一片虛假繁榮。他遵循聖人之道,一絲不苟地苦學苦修,卻並沒有達到“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理想。他眼看著神州不斷陸沉,自己卻無能為力。他以一人之力,無法挽回傳統社會積千百年形成的強大頹勢。一生的奮鬥,最後竟然如拔刀斫水,並不能絲毫影響水之東流。

自詡為“好漢”,“平生倔強”的曾國藩在晚年卻失去了當年的豪氣。悲觀和失望成了他晚年生命的主色調。他經常和身邊的幕僚趙烈文談起清朝的前途,他說:“京城水泉皆枯,禦河斷流,朝無君子,人事僨亂,恐非能久之道。”“吾日夜望死,憂見宗社之隕。”[《能靜居日記》,同治六年六月二十。]

他對晚清朝廷上下一如既往的昏聵混亂,對時世滄桑、人心難複深為失望,對自己一生燈蛾撲火式的努力深為失望。“老年常多悔懼”,“近年焦慮過多,無一日遊於坦蕩之天”。在“補救無術,日暮途窮”之際,不免愈加以天命說來排解自己的鬱懷。他在日記中寫道:

不特富貴功名及身家之順逆,子孫之旺否悉由天定,即學問德行之成立與否,亦大半關乎天事,一概淡而忘之,庶此心稍得自在。[《曾國藩全集·日記》,同治十年三月十六,第1844頁。]

(十二)

雖然如此深信天命,但是曾國藩一生很少當眾談論這個話題。鹹豐九年,他在日記中寫道:

聖人有所言,有所不言。積善餘慶,其所言者也;萬事由命不由人,其所不言者也。[《曾國藩全集·日記》,鹹豐九年十一月初四,第433頁。]

也就是說,雖然天命決定一切,但是聖人們還是要自欺欺人地提倡人定勝天,告訴別人相信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他們從來不向世人揭開命運難違的悲慘真相,否則,生命這場遊戲,就徹底失去了魅力。比如,孔子雖然深知天命不可違,還是以“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奮鬥精神垂範後世。

鹹豐十年,在給幼弟曾貞幹的信中,他承認弟弟所悟是對的:“季弟言出色之人斷非有心所能做得,此語確不可易。名位大小,萬般由命不由人。特父兄之教家、將帥之訓士不能如此立言耳。”但同時他又提醒:“季弟天分絕高,見道甚早,可喜可愛。然辦理營中小事,教訓弁勇,仍宜以勤字作主,不宜以命字諭眾。”[《曾國藩全集·家書》,鹹豐十年七月初八,致沅弟季弟,第559頁。]

“以不言者為體,以所言者為用,以不言者存諸心,以所言者勉諸身”,是曾國藩皈依了天命說之後的行事策略。也就是說,以天命說來排解心中的迷惑憤懣,以天人感應說來激勵自己繼續奮鬥。

鑒於這種考慮,曾國藩從不在眾人麵前談論天命,即使私下談論,也總不出親信僚屬的小圈子,並且多在事後。他愈是感到“天命難違”,愈是強調主觀意誌的作用,甚至達到極端的程度。“誌之所向,金石為開”一語,就是他晚年用來勉勵年輕人的。

雖然知道事不可為,他仍然為挽回清王朝江河日下的頹勢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同治元年,他就在日記中寫道:“閱王而農所注張子《正蒙》,於盡性知命之旨,略有所會。蓋盡其所可知者,於己,性也;聽其不可知者,於天,命也。”“若於性分當盡之事,百倍其功以赴之,而俟命之學,則以淡如泊如為宗,庶幾其近道乎!”[《曾國藩全集·日記》,同治元年十月初十,第81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