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曾國藩的笨拙與精明(3)(2 / 2)

他利用理學卻不為之所惑。他的幕府中有一批道學先生,“然第給以厚糈,不假以事權”。有一次,他的親信幕僚對這些人有不敬之詞,他便直言不諱地告誡他:[《曾國藩全集·書信》,同治五年十二月初五,複郭嵩燾,第6073頁。]

此輩皆虛聲純盜之流,言行必不能坦白如一,吾亦知之。然彼所以能獵得厚資者,正賴此虛名耳。今必揭破之,使失其衣食之資,則彼之仇汝,豈尋常睚眥之怨可比,殺身赤族之禍,伏於是矣。盍戢諸![徐珂:《曾文正幕府人才》,《清稗類鈔》第三冊。]

理學家往往是保守主義者,但“實事求是”的實踐精神,卻給了曾國藩突破藩籬、否定古人、開辟新知的勇氣。

曾國藩說,研究治國之術,應該以“本朝為主,而曆溯前代之沿革本末,衷之以仁義,歸之所易簡。前世所襲誤者,可以自我更之;前世所未及者,可以自我創之。其苟且者,知將來之必敝;其知當者,知將來之必因。所謂雖百世可知也”。[曾國藩:《求闕齋日記類鈔·治道》。]

正是因為他不迷信先王之道,而是敢於以“自我更之”“自我創之”的態度變通其中的“襲誤者”“未及者”,所以他才能成為洋務運動的創始人。在近代中國,推動西學的幾件大事都與曾氏有密切關係:創辦安慶軍械所和江南製造總局、幼童留美、在上海機器局添設翻譯局、《幾何原本》後九卷的翻譯出版,他都是主要決策人。

西學初入中國之際,一般士大夫視如仇敵。以他的好朋友倭仁為首的“理學家”更是仇洋的中堅。曾國藩卻坦率地指出倭仁“才薄識短”[趙烈文:《能靜居日記》,同治八年五月廿八。]。在理學大家中,隻有曾國藩能以明智的態度認識到向西方學習的必要性,因為他看洋人,同樣不戴有色眼鏡。當時的士大夫多認為外國人是凶蠻詐狠的蠻夷,因此對他們不必講誠信,隻需講“羈縻”。曾國藩卻主張要真誠地對待外國人。因為外國人也是人,有著與中國人一樣的心理結構。適用於中國人的信條,一定也適於外國人。他說:

夷務本難措置,然根本不外孔子忠信篤敬四字。篤者,厚也。敬者,慎也。信,隻不說假話耳;然卻極難。吾輩當從此一字下手,今日說定之話,明日勿因小利害而變。

理學家們在中國禮儀之爭中態度尤其激烈,他們無論如何放不下天朝上國的虛驕自大,堅決要求外國人見皇上必須三跪九叩,為此不惜一戰。曾國藩卻主張與外國平等相處,在對外關係上,他就主張舍去虛儀,重視實利:“其爭彼我之虛儀者許之,其奪吾民生計者勿許也。”這個見解在當時的曆史背景之下實在是高明之至,在今天仍然有其實際功效。

錢穆的話說得很中肯:

(曾國藩)雖極推唐鏡海諸人,而能兼采當時漢學家、古文家之長處,以補理學枯槁狹隘之病。其氣象之闊大,包蘊之宏豐,更非鏡海諸人斷斷徒為傳道、翼道之辯者所及。則滌生之所成就,不僅戡平大難,足以震爍一時,即論學之平正通達,寬宏博實,有清二百餘年,固亦少見其匹也。

(七)

與眾不同的“笨拙”精神,成就了曾國藩的渾厚、開闊、無所不包。實事求是的思維方式,使他的思維保持著流動、敏銳、積極的狀態。他在廣大神秘的世界麵前是謙卑的、老實的,他不預設什麼,也不禁止什麼,更不妄斷什麼,隻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他善於從庸常瑣碎的現實生活中汲取並提煉智慧,善於從他所接觸的一切精神資源中探尋有用的東西。他的理想主義與現實主義不是相互衝突,而是相互滋養。因此,他才具有大眼光、大力量,才能成就大事業。

用郭嵩燾的話來解釋曾國藩的成功是最恰當的。郭嵩燾在日記中說,有一個朋友問他,為什麼湖南這麼出人才。他回答說:“楚人隻帶三分蠢氣,蓋孔子所謂其愚不可及。”朋友聽後十分同意,說:“自古成名者,多由笨幹,是以有字顛、畫迂、詩癡,浮光掠影,終不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