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多年後。
地點:曆城縣,太平街,專諸巷,一戶普通人家院內。
一個約莫二十餘歲的青年,生的河目海口,燕頷虎頭,著一身藍色的捕頭服飾,雙手各持一根金鐧,正在那裏演習武藝。那青年招式靈活,飄逸若飛,雙鐧攻守兼備,帶起地上的塵土,圍繞在他的身遭,完全遮住了身法,卻又凝而不散,可見其功力之深厚。
那青年一套鐧法舞畢,房門咿呀開了,走出來一個雙手捧著一匹布的五旬婦人,雖穿著樸素,但卻落落大方,難掩雍容之質,輕聲喚道:“叔寶。”那青年收了鐧,走到那婦人麵前,叫道:“娘。”那婦人道:“叔寶,這匹布娘織好了,你送到布行去吧。”那青年將右鐧交到左手,右手接過那匹布,道:“好的,孩兒即刻便去。”那婦人道:“今日是你爹爹的忌日,你回來時買些瓜果,晚上祭拜時用。”那青年道:“孩兒記得了。”回屋放了雙鐧,捧著布出了院子。
那婦人看著兒子出門時的背影,露出一個笑容,而她的眼角裏,卻隱有淚光閃動。
這母子倆不是別人,正是當年的寧夫人和太平郎。那晚楊林攻破濟南,秦彝決意為國盡節,遺命秦安攜帶夫人和公子離開。斯時城中兵荒馬亂,百姓們俱各亂竄,秦安領著夫人和公子逃命,為了避開周兵的搜索,盡撿僻靜的小道行走,結果忙碌一夜,眼見天將放亮,卻仍在城裏瞎闖。
正在三人焦急之際,忽聽隔牆傳來哭聲,秦安道:“夫人,眼見得天要亮了,為了安全起見,咱們先找戶人家避一避吧。”寧夫人一介女流,又是突遭大變,心中沒有計較,隻得依了秦安之言。當下由秦安去敲門,走出來一個婦人,抱著個三歲大的男孩兒,正在那裏哭泣。那婦人見了寧夫人,臉色倏地一變,連忙將三人拉入,然後緊閉房門,似是十分緊張。
秦安道:“大嫂這是作甚?”那婦人放下孩子,對寧夫人納頭便拜。寧夫人不明所以,忙問其故。原來那婦人夫家姓程,兒子叫做一郎,卻是認得寧夫人的,蓋因秦彝鎮守濟南,體恤百姓之苦,平日多為善事之故。寧夫人大為感慨,與秦安商議後,就暫時寄居在程家。
過了十幾日,楊林班師還朝,寧夫人見濟南複歸平靜,遂將所帶金珠首飾拿出,叫秦安去換了銀錢,在老家曆城覓了所房子,與程夫人母子一起搬了過去。值得寧夫人欣慰的是,秦程兩個孩子十分要好,熟稔的如親兄弟一般。
又過了一段時間,寧夫人為太平郎尋了一家私塾,因感念程夫人搭救之恩,就為程一郎出了學費,與太平郎做個伴。兩個孩子進學堂後,先生為太平郎取名為秦瓊,字叔寶。程一郎名咬金,字知節。兩家在一起,過了幾年的太平日子,後來因為饑荒,程夫人不忍再行打擾,便攜了咬金,搬到鄉下的斑鳩鎮去了。
秦瓊白日去私塾念書,晚上回到家後,由秦安傳授武藝。秦安原是孤兒,被秦旭收為家僮,雖是仆人的身份,卻有義子的情意。秦安陪著秦彝長大,兩人一起習文練武,是以頗得秦家武藝的真傳。秦瓊心存父仇,無論是習文還是學武,皆是百倍的用功,待得秦安將秦家鐧傳授完畢時,秦瓊已是青出於藍了。
秦瓊長大成人後,平素仗義疏財,凡事孝敬母親,喜好結交朋友,在江湖中得了個“小孟嚐”的美名。斯時山東地麵盜賊猖獗,官府緝捕不力,亟需好漢充職,當捕頭的好友樊虎見是個機會,不忍埋沒了秦瓊,遂向知縣張儀臣舉薦,將秦瓊也補了個捕頭。秦瓊果不負眾望,數年間很辦了幾件大案,升為了曆城的總捕頭,更是闖下了“鐧打山東六府,馬踏黃河兩岸”的偌大名頭。
夜晚來臨,寧夫人擺下香案,布置些瓜果雞鴨,領著秦安、秦瓊跪在堂下,祭拜亡夫秦彝。寧夫人雙手合十,輕聲道:“老爺,如今叔寶已長大成人,亦且沒有辜負你的期望,雖然現在還未有什麼功名,但卻繼承了你樂善好施,行俠仗義的品德,想來你能夠欣慰了吧?老爺,這些年我含辛茹苦,將叔寶哺育成人,心中別無他求,隻求你保佑他平平安安,為秦家開枝散葉,我便餘願足矣。”秦瓊道:“爹爹,隻要能為您報仇雪恨,無論如何艱難困苦,我都可以忍受,即使拚卻性命不要,孩兒也要將楊林碎屍萬段!”原來自那晚與秦彝訣別,在秦瓊幼小的心靈中,竟種下了仇恨的種子,發誓要為父報仇。
寧夫人暗歎一聲,道:“叔寶,人生除了報仇雪恨,尚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你不要被複仇的欲望蒙了心,做出什麼娘親不願意看到的事情來啊。”秦安亦勸道:“事情已過去這麼多年,老爺之死又是為國盡忠,若是老爺在天有靈,我相信他也不願意看到你這個樣子的。叔寶,聽安叔一句勸,把心思放到別處去吧。”
秦瓊決然道:“不!我最大的心願便是報仇,每當想到與爹爹分別時的那個背影,我都心痛如絞。若今生不了卻這個心願,我一輩子都將活在噩夢之中!不殺了楊林,我死不瞑目!”想起父親之死,立時眼睛就濕潤了。
寧夫人聞言,又是一聲歎息,也不再勸他。三人用罷晚飯,就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當晚,秦瓊在睡夢中,再次與父親分別,不由一聲大叫,從床上驚坐而起,隻覺汗如雨下,已將衣衫打濕。
秦瓊喘息良久,伸手撫摸著床頭,借著窗外投進來的月光,看著那無數的“楊林”二字,緊緊咬緊了嘴唇。原來他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了父仇,每日臨睡前,就用小刀在床頭刻一次“楊林”,如此日積月累,竟刻滿了床頭。
秦瓊拭去汗水,覺得身心疲憊,如與人惡鬥了一場一般。他起身走到院中水井旁,打了一桶水上來,正欲洗個澡清醒一下,耳中忽地聽到一陣窸窣聲,心道:“該不是盜賊吧?”急開門出去看時,隻見巷道裏閃過一個人影,披著一件黑披風,帶著一頂鬥笠,向東邊去了。
秦瓊好奇心起,當下展開身法,跟在那人身後。
隻見那人身法好快,在巷道間來回穿梭,幾乎不費吹灰之力,秦瓊全力追蹤,方不至於跟丟。那人轉過幾條街道,在一堵院牆下立住,向後張望了一會兒,確定無人跟蹤後,飛身躍了進去。
秦瓊細眼望去,見到“王宅”二字,沉吟了一會兒,便止住了步子,回自家去了。
原來秦瓊自當差後,專司捕盜捉賊,幾年下來,幾乎走遍了山東,見地方上的官員,多是些貪婪之輩,為了一己私欲,逼得百姓鋌而走險,心裏氣憤的緊,慢慢的對緝捕之事,就另有一番分寸了:遇著劫奪卸任貪官的綠林好漢,就做個樣子,並不認真追拿;遇到被屈含冤打官司的,卻是盡力相幫,設法為之開脫。
那人躍進去的宅院,主人家叫做王仁,姓名中帶個“仁”字,卻是絲毫不相幹,家產有百萬之資,但是為富不仁,總是欺壓百姓,很為秦瓊不恥。那人此舉正中秦瓊下懷,所以他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當什麼也沒發生了。
翌日,秦瓊到縣衙點卯,果然見到了哭喪著臉的王仁,說道:“昨晚二更時分,有人翻牆進了我家,偷走了大批金銀珠寶,錢財乃身外之物倒也罷了,可恨那賊喪心病狂,竟…將我新娶的小妾給糟蹋了。”說得聲淚俱下,一副可憐的模樣。
秦瓊問道:“你說是二更?”王仁道:“正是,那時家人都睡的熟,端的是防不勝防。”秦瓊道:“昨晚我倒追過一個夜行人,不過那人輕功極好,我跟了幾條巷道便跟丟了,不知是不是他所為。”王仁連忙點頭道:“定是那賊子無疑了。”樊虎道:“自大隋立國以來,曆城一向太平,百姓安居樂業,很少發生大案,此事可有些蹊蹺。”秦瓊點頭道:“所以我猜想,此事應是外地人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