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傷口原本血肉外翻,結了一層厚厚的黑痂。
奴隸棚陰冷潮濕,黑痂邊生了些腐肉,一揭開衣物就散發出一陣難聞的惡臭。
宋微直犯惡心。
他忍著氣味用隨身的小刀挑幹淨了那些腐肉,傷口滲出的鮮血染了他滿手。
他麵色慘白取了自己貼身幹淨的衣物。
那是他屋裏唯一細棉布材質的東西,一共不過兩件。
他狠了狠心,將手裏的衣物絞成止血的布塊,又絞了布條給那女孩細細裹住,包紮好傷口。
最難忍受的傷口弄好,宋微鬆了一口氣。
宋微自小便一個人生活,衣食住行都是自己摸索出來的,心裏其實很渴望有個伴。
他取了帕巾,先清理了自己身上沾到的血跡,又給那女孩擦洗、喂食,細細照顧起來。
阿扶其實每日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不過她腦子裏渾渾噩噩的。
一會兒是病重的阿娘叫自己照顧好妹妹,帶著她去晉陽尋阿爹;
一會兒是混亂擁擠的集市口,兩姐妹親眼看見了多年不見的阿爹被五馬分屍;
一會兒是阿搖大罵晉君無德,兩人被法場的軍士追殺。
她清楚得記得有個提大刀的軍士勇武非常,她打不過他,阿搖掉下了萬丈深淵。
她腦袋很痛,感覺被人用腳狠狠地踩著,每多想起來一點,就多被踩上幾腳。
她漸漸明白了自己在世上已經沒有了親人。
阿扶常常會聽到身旁人的嘀咕。
他給自己擦洗時會說:“你說你多麻煩,吃喝拉撒都要我伺候。你可是我花錢買來的‘奴隸’!我自己還沒人伺候呢!”
阿扶生在小山村,沒有見過“奴隸”,不大聽得懂這個。
他會將自己摟在懷裏,給自己喂香噴噴的米湯,說著他自小一個人在異國他鄉,孤孤單單,無依無靠。
阿扶想安慰他,卻又聽他說:“你到底醒不醒,再不醒我就把你丟掉!”
她其實已經醒了,有時能睜眼,有時又不能,隻是他似乎總是感受不到。
屋裏時常隻有他們二人。
阿扶身體僵硬,口不能言,趴睡睜開眼就是地麵和一側的竹簡。
她無事可做就盯著那散開的竹簡看。
那邊自己的救命恩人明明也在看竹簡,突然就沒頭沒尾地說:“你不醒倒好,醒了萬一要走,我也是攔不住的。”
阿扶被他突然出聲嚇一跳,小腦袋裏暈暈乎乎地想著:他真是一個奇怪的人,似乎很討厭自己,又似乎很需要自己。
這一日醒來的時候是深夜,阿扶睜開眼看到了宋微躺在她身邊。
她還是趴睡在腳蹬上,眼前的書簡差不多的高度卻換了文字,應該是宋微看過之後換走了。
而宋微躺在地上,手裏握不住的書簡散落開,人正熟睡著。
夜裏沒有燈,竹簡上的字是看不清的。
她有些無聊。
她抬起眼看宋微清瘦的臉,睡夢中的宋微似乎是聽到了動靜。
他輕聲囈語:“不冷不冷,我給你擋著冷風呢。”
她這才發現宋微睡那處迎著門縫,外麵“呼呼”刮著風,聽聲音還挺冷。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宋微凍得發白的臉,指尖的觸感很冰涼。
宋微感覺到臉上有些癢,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指,輕聲嘀咕了句什麼,卻沒醒。
阿扶看著握著她手指的宋微,又慢慢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