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飛翔的姿勢(2 / 3)

晴天呀!我剛出去天還好好的。娥有些驚訝,十分認真地說。我笑了,而且十分得意地說,女子,你再出去看看,天陰了還是晴著?

老漢,你愚弄人。她埋怨說。

娥是一個十分活潑的女孩。我說過她十分的潮流,所有的衣服讓你目不暇接,冬夏春秋四季分明,而且每件都十分獨特。那種臭美的樣子叫許多人無法與她接近,即使是女生,也沒有多少能與她一比高下的。女人心眼小,充滿了忌妒,甚至無緣無故的仇恨,她們除了覺得娥長得美,還覺得娥的皮膚、線條、走路都那樣均勻、光滑、豔麗。何況她每天變了樣的衣服,似乎所有時裝店是為她專門開的,女人們胡亂猜測,娥的經濟來源,男人有錢?家庭有錢?傍大款?反正,她們常常自歎不如。娥就是在這種目光與氛圍中,越來越顯得與眾不同。她的地位以及她的美麗,仿佛永遠會立於不敗之地,世界上是沒有力量能夠打敗她的。因為,她似乎再不需要什麼,無論物質上的還是精神上的。

我笑過之後對娥說,老漢沒法活了,生活越來越慘淡了。你說,一個人什麼緣分都沒有了,還有生存下去的勇氣嗎?

老漢,不是真的吧?這樣悲觀真要出亂子的。娥似乎真有些擔心了。

我猶豫了一下,歎了口氣,裝作十分可憐又悲哀的樣子說,真的假的你們又不關心。我呀,一個人就這樣要與世界說拜拜了。

哎,我說老漢,我立馬就到。

我的神經興奮了一下說,來了恐怕也無藥可治。

你是不是受了刺激?一直好好的?掛了,見麵再說。

娥是80後的,早早就結了婚。她跟我完全不一樣,一生都十分順利,大專畢業,結婚,生子,為人妻為人母。兩家大人又門當戶對,城裏有自己的房子,很寬敞,她會擔心什麼?憂愁什麼?至於婚姻,當然幸福。小兩口的日子要多甜美就有多甜美,而我,年齡確實不小了,從前一直心高氣傲,不知夢想能成什麼大器。然而,沒有戀愛,沒有前程,孤苦一人,到了高不就低不成的尷尬時期,這在小縣城十分危險。正因為此,娥才大膽地跟我接觸,她說絕對不是同情可憐之類的,而是跟我說話能有另一種感悟。

我猜不透是什麼感悟。反正,我們就這樣聊天,偶爾吃一次飯,有事沒事通個電話,問一聲好。其餘的,你信不信,狗屁沒有。

縣城真的太小了,娥很快就站到我麵前,她進門便迫不及待地問,什麼情況?

想你了呀。我十分認真地說。

老漢,你越來越學壞了呀。娥用手指著我,假裝上當受騙的樣子。

小女孩嘛,最愛撒嬌,除了對自己的丈夫外,她們可以對任何一個男人撒嬌賣嗔。我不大喜歡女人這樣,也許是心理因素,但自己究竟喜歡哪一種類型的女子,心裏有些迷茫,自己也說不清楚。

是因為成長環境?還是因為寫點文章?還是故作清高?我懷疑自己心裏有了疾病,但絕不可能讓人看出來,特別是女孩。

我就和大多數人一樣,十分虛偽地活著,這種不真實時刻折磨著我,因為我漸漸懂得了現實生活的行情,愛情是什麼?婚姻又是什麼?前程似錦又是什麼?明白的越多就越痛苦,一下子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其實是最卑微的一個。從大學畢業考上公務員的意氣風發,到如今似乎跌到了深淵。還有希望嗎?我常問自己。

娟最近哪混去了?我問娥。

你想娟了是不是?娥一邊問,一邊打開我的電腦。

我說,她是不是另有新歡了?連我的電話都不接。

是嗎?娥抬起頭,一臉的疑惑。稍一會,她說,好像走省城了,弄房子去了。

哦。我頓了一下:她去省城弄房子?累不累?

你呀,死腦筋一根,現在哪個不去省城弄房子。娥開始在電腦裏尋找什麼。

我心裏詛咒自己說,省城都沒有插針之地,還上省城呢。

娥見我沒吭聲,一邊按著鼠標一邊說,不過麻煩,四處弄錢,忙壞了身子。哎,我說老漢,你沒到網上找一個戀人?

還網上呢。好魚早叫人一網打盡了,剩下的全是蝦米青蛙之類的,能吃嗎?

看看,我說你越來越憨了吧?當務之急是無論從哪都可以揀一條回來,總不能一個人孤獨下去吧?娥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然後繼續擺弄電腦。

我有些泄氣地說,寧肯捉不住。這輩子就這樣了。

你是不是酒喝憨了。娥問。

也許。我說。

不喝酒幹什麼?在這個沒理想沒信念的社會裏,我一個人無論怎樣拚命也無濟於事。同學們近乎嘲笑我說,這年頭你還追求狗屁寫文章,能賺幾個錢?百二八十連頓飯局也擺不起。大學那會同學們都羨慕你,總以為進了社會憑你的文章不是一鳴驚人便是國家棟梁。你說,寫文章你就不能對頭頭們歌功頌德一下,這樣領導一高興,早就提拔了。何苦呢?落得如今孤身一人,成了無人問津的貨。我難受不難受?

聽了這樣的話,更加失落。因為每天這樣和他們一塊喝酒,看著他們一個個趾高氣揚,千二八百的飯局毫不吝嗇,無論掏現金還是簽單,他們沒有半點猶豫,他們覺得這才混得人模人樣,能在這個社會上挺胸抬頭。我知道他們有“權”,是部長,是局長,是鎮長,是書記,反正不同名目的叫法,但手中的鋼筆下水時一樣的,就那幾個字,字字值千金。在縣城,大家都熟,幾乎是走到哪兒他們的名字就簽到哪。現在我無法形容他們的姿勢,心態,那種優越感是他們自己“奮鬥”而來的。

而我,總是挑剔別人,包括對女人,所以沒有事業的成就,也沒有愛情。這便是現實,毫不留情。你脫離了遊戲規則,你就永遠這樣降著等級,同學們這樣每次叫我喝酒,還算念著舊情,用他們的話說看得起我,也算抬舉我。假如我不去,不識抬舉的貨色下場更慘,這樣的場合隻有我喝醉,因為心情很壞,自己倒了信心。

我也知道他們的慷慨與大方是因為有“公家”。“公家”的錢似乎源源不斷永遠也花不完。酒醉後他們會把真話告訴你,吃吃喝喝算屁,人情門戶又是鳥,別往自己腰包裝就是好幹部。我想也是,當今許多官員都是往自己腰包裝,一口一口吃還嫌慢,而是大口大口地吞得吃。從前老人們說再饑餓的孩子也要慢慢吃,吞得吃弄不好噎死。

當官的才不怕,他們把一切都忘到九霄雲外了。現在唯一的願望與愛好便是多弄錢,越多越好。

事實上我過這種慘淡的日子自己在酒醒後也尋找過原因,自己在這種社會背景下能過好嗎?是什麼原因使自己與頭頭腦腦的距離如此遙遠?有時煩的時候一個人獨自喝酒,把自己從上班第一天起像過電影似的在腦子裏梳理了一下,然後又把每一天上班下班的過程理順了一回,好像沒有什麼明顯的錯誤與失誤。

十幾年就這麼過來了,怎麼一下子跟別人特別是同齡人拉開了如此大的距離?有時腦子裏閃過某個鏡頭,時分八節有同事招呼我一塊給頭頭腦腦拜年送禮,我推辭了,以後沒人找我去了,僅僅為此,我想不至於吧。如果說工作,就自己手頭那點工作,我都是一絲不苟地完成的,同學說要不就是人氣,連他們問出來後又收回說人氣也不錯呀。我這人從來不跟別人臉紅脖子粗,總是平和待人,大家幫我分析來分析去沒了下文,最終有個貼心的哥們對我掏心窩說,別折騰了,小膽量,又缺錢。

我當時一頭霧水,後來才明白過來,前程錦繡都是自己去主動“努力”得來的,因為天上不會掉餡餅是一個道理。至於錢,這個誘惑人許多欲念的東西,我真的太少了,一個月工資能幹什麼用呢?

娥和娟都知道我的處境,她們也知道我口袋癟著,之所以成了好朋友,首先是我們有一個共同的觀點,在前程問題上永遠不卑不亢。後來有幾次活動進行合作,她們都幫著我,這讓我很感動,漸漸地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盡管我比她們大十幾歲,我們還是能說到一塊去。

經常一塊去吃簡單的飯彼此交換一些信息,各自單位的,縣上的,某個領導的,某個男人的或某個女人的,還有社會上的。我們很少談到各自的隱私。比如我以前有一段愛情,刻骨銘心,我從來都不提,在她們麵前我永遠是老大,不需要她們幫什麼忙。雖然她們一直懷疑我,怎麼就沒有一個女孩愛過呢?

畢竟我們是朋友,她們曾策劃給我介紹某女,可我拒絕了。我說這事還得靠我自己。後來她們還是堅持,說錯過了這店便一無所有了。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如此生活下去,真的一無所有了。於是,我含糊地應承,說說看。

這兩個女子幾乎是綁架我去和某女見麵的。按照約定,我們去一家不寬敞的茶店二樓一個包間裏,所有的事不需要我操心,兩個翅膀飛呀飛呀一會便張羅好了。瓜子、爆米花、茶水、開心果,反正亂七八糟擺滿了茶幾,我那一瞬間心裏忽然忐忑不安起來。以前許多熱心人給我介紹,我一個個拒絕。

現在,我怎麼會神使鬼差地來到這地方呢?因為自己的年齡,女子肯定嫌大。我害怕自己尷尬,或者窘迫。像我這樣的男人,在小縣城實在寥寥無幾,別人大都有小孩當父親了,像娥和娟,年紀輕輕的都當媽媽了,我好意思還相親?這是頭一回如此隆重和正式。我真還有些不自在呢。

兩個翅膀正給我謀劃見到某女後如何如何,娟說這般年齡了,品味放低些。娥說老漢,人家可是處女,正兒八經的女人,從來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相處,你可要把握住。說著,那女人來了,一看打扮我便覺得想吐,怪裏怪樣的,說起話來聲音好像從鼻孔發出來的,依依噥噥的,我一點興趣都沒了。

你們先聊,我出去一下。我站起來說,想溜。

老師,我是非常尊重你的。某女說。一眼盯著我,這讓人毛骨悚然。

我也是。我立起的身子又彎了下去。

娥什麼都說了,其實我也知道你,寫的文章很好讀呦。某女很矜持,坐下的時候還用手摸了摸沙發。

哦。我應允著說。瞎寫,也沒明堂。

老師你謙虛嘛。

我看見娟與娥相互對視一下,什麼意思。她們說上洗手間,站起來就走人了。

你們……?我的喉嚨一下子卡住了。我明白她們的意思,不就是給我與某女單獨說話的機會嘛。

我的思想十分走神,眼神也漂移。我對某女沒一點好感,她卻全神貫注地看著我,好像在看一個怪物似的,讓我渾身不自在。稍一會,她抿嘴說,老師你很害羞是嗎,怎麼也不看看我?

我說,我不喜歡正麵看人。

她說,你喜歡偷看。

莫名其妙,我心裏暗暗說,就你那樣,有什麼好看的。

我說,像我這樣年齡,沒一點勇氣正麵看一個女孩子。

她說,哇,這正是我需要的,一個成熟的男人決不會見了女人便兩眼直勾勾地看,你說是嗎?直勾勾的眼神叫人多難為情,女孩子們會想這男人多麼下流。

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這時間過得很慢,我覺得十分痛苦了。兩個翅膀不知搞什麼名堂,上洗手間是借口,一定躲到什麼地方正謀劃另一個陰謀。我對某女說你先喝茶吧,我打個電話。於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撥通了娟的手機。還沒等我開口,她便搶先說,怎樣,搞定了?我有些哭笑不得地對她說,屁,什麼貨也給我帶。娟十分遺憾,而且委屈地說,我和娥是費了很大勁的呀。我幹脆地說:過來吧。結束。

某女正往我的茶杯倒水,一聽結束後茶水灑了一茶幾,她好半天怔怔地盯著我說:我們不合適嗎?

我假裝不是那麼回事,衝她笑了笑說,我說她們,我那兩個膀子。

她們是你的膀子?那就是說你離不開她們,而她們又找我來當電燈泡?

什麼話。她們隻是為我好,不是你說的那意思。

什麼意思,我又不傻。某女表情一落千丈。一會兒,便開始扯紙巾擦著眼眶的淚水。這讓我著實嚇了一跳,這女人表情也太豐富了吧。說陰就是雨,實在受不了啦。

兩個翅膀進來見此情景,她們安慰某女說受了什麼委屈,兩個人談不來也不至於傷心到這個程度,她倆越是勸說,某女越是傷心擦淚,最終好像上當受騙一樣,或者叫人愚弄了一樣,泣不成聲地說,可我有自尊。還有,你們倆早就成老師的翅膀了。還戲弄本姑娘做什麼?

我們三人目瞪口呆了。

我有些幸災樂禍地看著娟,再看娥,從沒見兩人如此狼狽不堪。

我忽然意識到,世界上還有比我更具體的人呢。

很快,有謠傳出來,我至今不娶是因為兩個翅膀的緣故。同學們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大概他們這才明白原來如此,我想大多數人想不通,兩個翅脖無論怎樣引領風騷,但人家畢竟是有主的人,而且家境十分優越,誰想得通?不過,也有人這樣猜測,買眼鏡對眼,樹林大了,什麼鳥都應該有。

這讓我非常驚愕,瞬間就感覺到有些窒息,這並不是開玩笑的事。這種傳聞能置我於死地,還有兩個翅膀的名聲。很多事就是這樣,尤其是那次見過某女之後,尤其是兩翅膀來到我辦公室的時候。我的全身上下一致往外沁出一波又一波的汗珠。

我很傷感,胸口莫名其妙地憋著一口氣,總是吐不出來。其實這種狀況在以前是沒有的,因為我是個挺樂觀的人,盡管不多言語,但內心世界充滿了歡樂。現在,除了喝酒,見鬼了,自己突然脆弱得想哭……

我坐在酒場上常常走神,朋友們說心不在焉想什麼呢?我說不想。他們一致認為我不說實話,於是有人提議罰我一杯酒。有時喝酒“過關”的時候,我老是盯不住骰的大小,是順子?對子?是不是紅點都看錯。這樣一來按酒場的規矩,我非得喝失誤酒,有時覺得挺冤枉,可遊戲規則就是如此,大家都得遵守,何況在酒場上誰也不當慫人。

喝就喝吧,多一杯少一杯結果都是醉。大家都說,即使冤枉了,哪個墳裏不埋幾個屈死鬼。世事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何況,酒品就是人品,誰也沒說的,一醉方休,或許是解決孤獨的最好辦法。

我喝多了一個人歪歪斜斜往回走,自己租來的房子在一個窄窄的巷道裏,巷道裏沒有路燈,黑暗暗一片。有時我走進巷道裏便會突發奇想,這兒會不會出現一個女鬼,像聊齋裏的俊俏女鬼,風情萬種。

然而一不小心就會碰到兩邊的建築上,前麵偶爾走過一個人,是一個更黑的影子,我隻覺得自己飄飄然然,有一種飛的意思,這種心情還算不錯,有酒意的人全身散發著無數的能量,兩隻腳老是踩不到地上……我覺得自己應該就這樣簡簡單單,該放棄的就放棄,也包括自己的一切。

在平時,這無疑叫我覺得很沮喪,而在這樣的夜晚,喝多了全身每個細胞都很活躍,大腦也興奮,朋友們都說我的文章應該寫下去,要不然真的一事無成。可是,有幾個人讀我寫的文章呢?如果沒人讀我還寫下去幹嗎?

我還是坐在那個早就沒了油漆的桌子前,擰開破舊的台燈,一種前所未有的激動,開始傾訴自己的孤獨……

你這樣寫來寫去能寫出什麼名堂呀?娥十分擔心地問。

我不知道。可是我說,現在社會上真沒有別的事讓我幹了。我隻能寫,所有假如的東西讓我無助,人都很虛榮,實現不了的事不一定就不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