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領毛倉進來的女孩嚇了一大跳,她有些驚慌失措地走過來坐在毛倉身邊說:“我是陪這位哥說話的。”
“幾天不來,四海還增了項目,陪老子說話怎樣?”酒醉的男子一臉的淫笑。
毛倉感覺到了什麼似的,全身上下涼颼颼地直冒冷氣,他望著身邊的女孩,又看了看不遠處的那兩個男子,試圖從他們身上發現什麼。他早就聽說過,城市裏亂得很,樹林大了,什麼鳥都有。他立刻聯想到婊子與嫖客上麵去了,仿佛三女也正幹那種見不得人的事。現在,他想嘔吐,心裏覺得害怕。對於毛倉來講,生平想都沒多想分外的事。他想,他這個鄉下佬不可能融入城市生活裏了。
“我要走了。”毛倉準備站起來走。
“等一會嘛,要不我給你做個按摩。”身旁的女孩一臉的恍惚,有些巴結討好的意思。
這時候,三女說笑著和一個男人勾肩搭背從樓上下來。那兩個剛才還氣勢洶洶的男人立馬站起來,點頭哈腰地叫二哥。毛倉這才看清楚,這個叫二哥的男人是工頭。
毛倉十分驚訝地立起身子,他像觸電似的一時不曉得說什麼好,他開始後悔來到這兒,覺得自己太倒黴了,怎麼會鬼使神差碰見自己不該碰見的事。三女和工頭是熟人,看來關係不一般,難怪三女在城裏能混出個人樣來。毛倉一瞬間沒了自信。
“老板走好。”站吧台的女孩堆出一臉的笑。領她進來的女孩十分乖巧地去開門。三女的胳膊從工頭的肩背上抽回去,十分善解人意地朝毛倉笑了笑,算是打過招呼了。工頭走出門外回頭喊了一句:“妹子,二哥今天就不陪你了。”
“二哥走好。”三女揮著小手,那姿勢毛倉覺得在電影裏見過。
毛倉現在才覺得自己在城裏有些多餘。那種略微的失望叫他一下子感到自己對以後的生活有些力不從心了。
三女送走那個叫二哥的包工頭,轉過身來笑嘻嘻地問:“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瞎轉著就來了。”他說。
“我以為你不來呢。”
“怎麼會呢?”
“啦話?洗腳?泡澡?由你選。”三女問。
“改天吧,我得回去了。”
“你看你這人。”三女攔住他,表現出不甘心的表情來:“就這麼走,人家笑話我的。”
“這有什麼?”他不解地問:“老鄉串串門,有什麼好笑話的?”
“不招待一下你,我就沒麵子呀!”三女說著跟吧台要來一包煙,打開遞給毛倉一支:“抽一支煙再走。”
“口幹,不想抽。”毛倉咽了一下口水,下意識地看了看窗外,他看見領他進來的女孩在外麵,正拉著一個男人說著什麼,他似乎想起了那幫跟工的小子說的話,在城裏,有一批女孩滿街拉客,能宰一次算一次,如果自己意誌不堅定,經不住誘惑,有時會人財兩空。他想:城裏女子就是個精怪,什麼事都想得出來,心裏盤算這些突然感到全身一陣痙攣。他的心抽絲般地疼了起來。
毛倉不曉得自己怎麼和三女告別的,大概十分倉促,他自個顯得也狼狽。好像出門的時候領他進去的那個女孩有些不甘心,竟然把他攔住悄悄地對他說:“當著我們老板麵不好意思,改日我到你住的地方去。”
他沒回應,用力甩開那女子,徑直往前走去,遠遠的,他看見一大群人圍著一個人,那人像喝醉了酒,罵罵咧咧地說好活死那個人了……
進城的日子竟如此艱難,好在親戚家那間小房不急用,毛倉心裏一直盤算這樣的問題,自己能行嗎?他整天和那些跟工小子一塊混,沒多大出息。可不知為什麼,他每天在工地做完飯,拾掇完家什,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街上兜了一圈又一圈,他每走到三女的洗浴中心便停下來,又不敢看那個地方。夜晚時分,他走在暗處,生怕在夜市再讓三女看見。這天好像過什麼節日,大樓都裝點得燈光閃爍,仿佛整個城市燃燒了似的。
他想:城市是別人的,自己根本融不進去。當初想得很甜美,然而出來後他才覺得要在城市立穩腳竟是如此之難,不要說與三女相比,就是那些擺攤設點的,十字路口蹬三輪的都要有兩手,生存的希望全靠自己不顧命的努力。老實說,他剛開始並沒有意識到會如此的尷尬,他覺得自己不笨,稍留意一下,隻要有機會。直到工地上開始做飯當夥夫,他才意識到自己完全錯了。
有一陣子,他聽完那幫跟工小子胡吹亂擂後,感到萬分沮喪,他想這時候三女在跟前,說說小時候的事,或許她還能幫他。然而,一個大男人,依靠一個女人在村裏是最讓人瞧不起的事。是的,他曾想與城市融入在一起,和別人友好平等,受到尊重——他感覺雙腳開始飄了起來。
毛倉就這樣在街上溜達了一圈又一圈,他覺得自己有些餓了,肚子嘰裏咕嚕分明是缺少食物,工隊上的飯太單調,一個饅頭一碗炒蓮花菜,他做好後一點胃口也沒有,現在餓了,兜兒的錢還有幾個,他不敢亂花,他看見上次三女請他吃夜市喝酒的地方,正熱鬧著。
放蕩的笑一浪高過一浪,城裏的男男女女還是那樣無所顧忌地帶著髒話說著黃段子。他還沒決定吃還是不吃的時候,一個女子走過來十分熱情地拉著他說:“坐嘛,吃點甚?”
他猶豫了一下,本想回絕,又不好意思。他曉得自己,他並不會讓別人小看自己,有什麼大不了的。他坐下來,學著十分老練的樣,用生硬的話說:“來個鍋子。”
“是要沙鍋嗎?”女子熱情地說:“要不要啤酒?”
他搖了搖了頭,他隻是餓,並不想喝酒,特別是啤酒,一點也喝不慣。實際上他還沒明白過來的時候,那女子已把一瓶啤酒打開來放到他麵前,說:“再來把烤肉?”
他感到渾身不自在開來,似乎臉上微微發汗,十分怪異,他想和氣地對這女子說,自己沒要啤酒,隻是要一個沙鍋。然而,他沒張開口,他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和任何人發生爭執和不愉快。走的時候,父母一再安頓和為貴,能省一點事就省一點事,不就是一瓶啤酒嗎,至於給人家退回去嗎?
毛倉覺得自己很沒麵子,在這樣的場合下打腫臉充胖子也是逼出來的,幸虧沒熟人,要不叫人看笑話,七尺男兒竟為一瓶啤酒心裏作祟。現在,就他一個人,顯擺一下闊也沒什麼讓他不自在的。他想有一日老子有錢了,真正顯擺一下,那才叫活人過癮呢。
毛倉想著喝著,大概因為饑餓的緣故,他的胃還沒感到什麼啤酒就喝下去了,沙鍋還沒做好。在他等待的短暫時間裏,那女子端來一把帶著焦糊味的烤肉放在他麵前,他這下有些急了,習慣用手指頭指著烤肉,一臉的驚愕,意思十分明確地說這烤肉自己可沒要。可是,還沒等他張口,那女的轉身又打開一瓶啤酒放下,而且十分客氣地說:“您慢用。”
毛倉感到自己的頭大了,血液一個勁往頭上湧,不知怎日鬼的,就連心髒也失控了,跳得厲害勁他都能感覺到。這次毛倉忍不住了,他不由地一下子躥起來,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那女子有些暴跳如雷地說:“我要烤肉要啤酒了嗎?”
這一叫,夜市所有目光往這裏聚。
毛倉沒看見這些目光,他正氣極敗壞呢,他想說分明是宰人嘛,他想說你們小瞧農村來的是不是,他想說你們故意給老子難看是不是,他還想說老子充其量才是個跟工小子做飯的火頭軍,掙下的工錢還沒見一毛呢,老子吃一沙鍋怎麼就硬往上弄烤肉啤酒呢?
毛倉沒說出來,有一個光腦袋的後生站到他跟前,而且用手指頭戳著毛倉的鼻尖尖惡橫惡霸地說:“你,給爺吃不起是不?吃不起就別紮狗勢,爺能廢了你信不信?”
毛倉怔住了,他從未見過這陣勢。他聽說過城裏有黑社會,也就有黑老大。眼前黑社會真的來了,這讓他剛才的火氣立刻就撲滅了。他的嗓音變戲法似的,一下子降了下來,好像嘴唇還在哆嗦,發出來的聲音有些顫:“我,我又不是跟,跟你們說的。”
光腦袋冷冷一笑說:“不跟爺說?你曉得這夜市是誰開的嗎?”
毛倉覺得心裏越發緊上來,說:“我認了不行嗎?”
光腦袋拍了拍毛倉的肩膀說:“算你識相,坐下吃吧,記住,以後要懂規矩。”完了,一招手,圍的人都散了。
毛倉半天還愣在那兒,他沒坐,也沒胃口,那女子帶著幾分得意竟然笑盈盈地端著沙鍋走過來,多少有些鄙視地說:“我哥,不認得吧,你可別惹他呀,不然,在這街上別混。”
接下來毛倉想吐了。他看也沒看那鍋正冒著熱氣的沙鍋,還有橫躺在盤子裏的烤肉串,那瓶開了口的啤酒在燈光下顯得異常刺眼,發出泛綠的青光。他掏出錢,十分機械地給那女子遞了過去。女子的反應絲毫沒受他情緒的影響,說:“不吃了?”
毛倉低著頭,他感到他的眼睛正在濕潤……
從這以後,毛倉少言寡語了。他做完飯,一個人坐在工地一角發呆。他看著城市裏的高樓,看著天空,看著飛奔的汽車,他無數次地想,等有一天,他發了財,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第一件事就是砸了那個開夜市的攤子,接著把那個光腦袋捶個半死不活。
然後,一定睡一個城裏的女子,等等。事實上工地裏的人都很納悶,看著毛倉這種失魂落魄的樣子,而且飯菜做得一天不如一天,簡直像喂豬喂狗一樣。幾十號工人不滿了,開飯的時候罵罵咧咧故意讓毛倉聽。
毛倉有些忍不住了,他歇斯底裏地狂吼起來:“你們以為你們是誰?就是豬,就是狗,誰拿正眼看你們,豬,狗……”
那個年輕的跟工小子走過來,端著碗指著裏麵的菜說:“原來你是故意這麼炒菜的,是誠心做成豬狗食的?”
毛倉十分鎮定地說:“是又怎樣?”
跟工小子往前又靠了一步,說:“你狗日的不把我們當人看?”
毛倉嘶喊著說:“是又怎樣?”
跟工小子毫不猶豫地舉起手裏的碗,向毛倉臉上砸過來。這動作太快,毛倉看不見,隻覺得粉條、菜葉,還有黏糊糊的湯汁從臉上往下流。隨著一陣叫好聲,毛倉隻聽見跟工小子說:“你狗日的是甚,敢小瞧老子。”
毛倉腦子很亂,他用手抹了把臉上的那些殘羹剩湯,眼睛才能看見所有的工人在哈哈大笑,那種笑臉是那麼的順暢,毫無遮攔的快意。他沒多想,十分敏捷地從人群中間跳過去,工地的廚房他再熟悉不過了。斧子在哪,案板在哪,擀杖在哪,刀子在哪,都一目了然。他在夜市給光腦袋軟下來是因為電影裏見過黑社會的厲害,惹不起就得軟。
本來狗日的城裏人一貫瞧不起鄉下人,他曉得這是命中注定的,他認了。可跟工小子憑什麼就敢往自己臉上砸飯碗呢?他不認,豬與狗還自個欺侮自個,那就證明自己連豬狗不如了。或者說,他自己簡直就不是人了嘛。
毛倉憤怒地舉著菜刀,他口裏高聲罵著,那亂七八糟的詞彙滔滔不絕地從他嘴裏發出,竟然沒有絲毫的磕絆。他自己大概也不清楚,從初中畢業以來,從沒有這樣惡毒而豐富的詞語。所有的人收住了笑,臉開始凝結了,就像躲避瘟疫一樣,跟工人明白要發生甚事,他們四散躲著,有人還喊著:“不得了啦,要殺人了。”
“哪個狗日的活得不耐煩了?”包工頭這時候站在人群中間大喊著。
毛倉一下子被鎮住了。
毛倉看見包工頭的車停在不遠處,車裏好像有人在張望。他沒有勇氣舉著菜刀了,手腕被抽了筋似的軟了下來。包工頭摔掉煙頭,高人一等的派頭明擺著的。他目中無人一樣,聲音是那樣的底氣十足。他用手梳理了一下自己絲紋不亂的稀疏頭發,似笑非笑地說:“就你,一個滿嘴沒毛的小子,想砍人?”
毛倉不服氣,嘴上不說,心裏卻在罵:“你狗日的是甚貨色,老子明擺著是人窮誌短嘛,要不然,老子紮個球勢給你看看。”他覺得自個兒這樣想很解氣,但他表麵上沒反駁。他還沒有想好,自己要是讓包工頭開銷了,一時半月找不下合適的活就麻煩了。
這樣想來,他不得不又忍氣吞聲了。但他還是不服氣,好端端地讓那鬼兒小子朝臉上潑了飯菜,明擺著瞧不起人欺侮人嘛。狗日的城裏人橫,鄉裏來的跟工小子也橫,隨便一個出來想到自己頭上拉屎拉尿那還能成?自己日後還混什麼,別說出人頭地了,純粹走進了黑暗。他這麼想著氣不順,把眉頭皺成了一疙瘩,直到包工頭發話,他才不情願地垂著腦袋,提著菜刀往灶房裏走。
包工頭說:“看你們一個個像傻瓜像二球貨,在這裏還想動刀動槍?告訴你們,哪個不想活了早些言傳,老子叫人來處理。狗日的跟工小子還反了不成。”包工頭罵罵咧咧鑽進汽車裏走了。
工人們散了,各幹各的活去了。毛倉看來,這世事真他媽的不像個樣子,哪一個人出來都牛逼哄哄的,好在包工頭沒計較什麼,他暫時還可以上工做飯,剩下的,他除了歎氣,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來。
這種窩囊生活讓毛倉極不舒服,就像一根毛毛蟲爬在身上一樣,他有些惡心。他還不能確定,自己這樣盲目進城,究竟是為甚?
毛倉覺得自己做飯越來越力不從心了。他看著那些鍋碗瓢盆,心裏便生厭惡,他曉得這樣日複一日幹下去,不會有奇跡發生。在這種情緒的影響下,導致炒菜的時候走神,鹽放多了或幹脆花椒粉撒多了,有時忘放一樣調料,蒸饃饃堿大堿小他覺得難把握了。
每天的饃饃黃一下酸一下叫工人們四散拋棄,滿院子的饃饃連那兩條流浪的狗也不願意吃。毛倉耳朵裏時不時傳來幾聲辱罵,接著便是全體工人一致的罷灶,不吃。
包工頭來了,看了看灶房,揭開蒸籠看了看饃饃,用勺在炒菜的鍋裏攪了攪,並親自嚐了一口。毛倉覺得那模樣十分古怪,他手裏的盆子突然很沉,一下子滑到地上,咣當當地響了許久才停下來。他趕忙彎腰去撿,隻聽包工頭大叫一聲:“你他媽的不識抬舉。”
毛倉立刻感到一股燥熱之氣襲了過來。是的,這氣息不對,他也判斷不清事情會有多嚴重,在他心裏,跟工拉草繩,抬轎埋死人的下三爛生活,整天黑油爛麵衣衫不整的跟工小子,弄不出多大的動靜。他做飯的時候就是不操心,他從心底看不起他們,鬥大的字不識幾個,說話粗野,牙縫裏塞滿了汙物,鼻毛生硬地從鼻孔出來,眼睛裏放著貪婪的光——隻要有一小點便宜,他們都看得見。
工地上的鐵絲頭、釘子、木板、鋼筋頭,反正什麼都要。毛倉覺得自己和他們有些同流合汙在一起,簡直像吃了個蒼蠅一樣。隻是,在別人眼裏,他和他們就是一回事,這令他獨自沮喪。
毛倉的腦袋嗡嗡直響。他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著包工頭,空氣凝固了,他覺得所有跟工的人都在一邊竊喜,滿臉的幸災樂禍。他開始有些亂了,仿佛有股空氣夾雜著塵土,劈頭蓋臉地直戳在身上,就連躲閃的機會都沒了。
“你搗蛋,不想做了?”包工頭走近了一步,還是用手指頭指著他的腦門厲聲喝道。
毛倉還是那麼看著包工頭。他聽見一股風聲,包工頭的手掌已經橫掃過來,毛倉本能地縮了一下脖子,他曉得還會抽的。跟工小子們哄一下笑了,笑了半聲又戛然止住了。包工頭臉上的表情堆起了厚雲。毛倉朝後退著說:“咋打人呢?”
包工頭臉上的皮肉依舊,他對毛倉說:“不打你打誰?狗日的看地上的飯菜,看東一疙瘩西一塊的饃饃,受苦人都吃不下去了,你說,老子好好的東西讓你糟蹋成甚了?”
毛倉慌亂地躲避著,他倒退時一個趔趄,他站穩了,心跳有些快,他曉得包工頭不會輕饒自己的,索性也不怕了,跟工的還怕個求,大不了走人。毛倉想著說:“打人是犯法的。”
包工頭說:“犯法,你小子還跟我講法?前次動刀子老子就應該叫你進班房。”
這是致命的一擊,毛倉曉得包工頭在城裏的威力。現在的社會,隻要有錢,什麼勢都擺得來。毛倉這才不敢言傳了,他覺得自己忍氣吞聲算不了什麼,他聽說過不少強人小混混之類的人都叫包工頭收拾過,哪個還敢造次,有錢能使鬼推磨嘛。毛倉咽了半句話,抹著發燒的臉說:“我改還不行嗎?”
這是妥協、求饒、軟弱、怯懦,毛倉再也找不出什麼詞形容自己此時的情形了。他真有些目瞪口呆了。他仿佛覺得自己就像夢中一樣,在山地裏被什麼怪物追趕著,突然一腳踏空,直掉黑窟窿裏。他進城才剛剛開始,看著包工頭的眉和眼,他開始模糊起來,這個平日西裝革履的人物,麵目突然變得猙獰起來。
“看工地上的弟兄們答應不答應!”包工頭環顧了一下四周,語氣稍溫和下來,他熟練地從衣袋裏掏出一盒紅格當當的軟中貨,抽出一支在鼻子上聞了聞,然後不緊不慢地點著。毛倉看著這動作,心裏想狗日的什麼時候也會紮勢。
“叫他滾!”幾乎是異口同聲回應。
這下沒治了。毛倉心裏多少有些憋得難受,他想,滾就滾吧,你們蹦躂著吧,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他瞬間還想了許多英雄人物悲壯的鏡頭出來,哪一個幹大事的開初會一帆風順呢?
死也應死得眼睛圓睜睜的,毛倉安慰著自己。他二話沒說,開始收拾自己的簡單行李。這下輕鬆了,沒負擔了,不要低三下四了,他要堂堂正正去爭這口氣。於是,他走過去跟在包工頭屁股後麵說:“我的工錢呢?”
“你幹了才多少時,還要工錢。”包工頭連頭也不回。
“三個月還多一點,你又不是開黑店的。”毛倉有些急了。這麼些日子,他一天一天熬過來的。開初不會做飯,硬是學成了,至於後來這幾天,他並不是存心搗蛋,他就是氣不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