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遠了,我說,以後規矩點,亂說會找罵的。”我趕緊撇清,“你們心裏才想呢。”
“你心裏軟了是不是?”同鄉戰友嬉皮笑臉地問。
“滾,沒正經的。”我不想和他們說下去了。
“凶,說明心裏念上小九九了。”
其實他們說對了,我瞬間覺得小季是如此的楚楚動人。
“別忘了,我們是兵蛋子呀。”我故作鎮定地回答。
“她可是幹部,有選擇權。”
“自己知自己底子了,還是一口一口吃你的蘋果吧。”我突然覺得自己緊張起來,為什麼,我一下子弄不清楚,那種莫名其妙的焦慮和卑微升騰起來。
我是農村兵,懷揣夢想走進軍營的。
其實我不說出來這個令自己感到自卑的身份,誰都會明白將來意味著什麼,這樣的身份讓我在城市兵跟前顯得不堪一擊,更何況在幹部的小季麵前,似乎我生來就沒有這個資格平等地對話——所以我不服氣,拚命讀書,寫東西。盡管這條路走得十分艱辛,但沒有後退的路,就像我努力當好一名兵那樣,無論多苦多累,不都咬著牙過來了嗎?
“你是不是真有那意思了……”老鄉戰友擠了擠眼,湊過來神經兮兮地說。
這表情讓人很惡心。我真想罵出髒話來。
“沒事一邊去,胡扯小心挨耳光。”我實在沒心思理他了。但我知道,自己這是在掩飾一種軟弱。於是我起身走出了病房,不再與他們說那些無聊至極的話。刹那間,我有一種孤獨感,情緒也顯得無比激動,因為此情此景,勾引起我許多傷感,想要哭泣,想要大喊,但很快壓製了,這能撫平自己的軟弱嗎?
好在,連隊那邊好友又給我打過來電話,一個小說又發表了。
電話是在護士辦公室接的,小季就站在身邊。
三
這天夜裏,我們剛睡下,小季悄悄推門進來,沒想到她用手推了我一下說:“十三床,起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我沒有多想什麼,穿好衣服便跟著出去了。醫院裏的樓道很靜,昏暗的燈光叫人全身瑟瑟地抖索,外麵的天氣已冷了,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的感覺。走進護辦,小季指著椅子讓我坐下,而後抿著嘴淺淺地一笑,“沒想到吧,這時候我叫你出來。”
“有事嗎?”我還是一頭的霧水。
“有,也沒有。”小季坐下來,顯得極不好意思,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我值夜班,睡不著,想和你聊天。”
我有些尷尬,心速突然加快,聲音有些顫顫地說:“這樣三更半夜的,我那老鄉又該說閑話了。”
“你怕嗎?”
“不怕,可是……”我吞吐了半天,還是笑了笑。
“你也太實在了。”小季替我倒了一杯熱水。她在我東張西望的時候,咳嗽兩聲。“我給你看一本書”說著,她把一本厚厚的書遞過來。
“你也愛看書?”我看著她,有些驚喜。我十分禮貌地站起來,接過書仔細瞅了一眼。是《紅與黑》。我心想,這女子比我想象的更神秘,怪不得她警告我不要驕傲。
“沒事看看。”她說。
我還是覺得不自在,不知說什麼好。“現在文學著作太少了,有時沒書看。”我的聲音有些顫顫的。
“如果需要,我可以幫你找些。”她看著我,客氣地說,我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和女性這樣麵對麵說話。此次的接觸,似乎煽動了我心中的渴望,那種興奮,激動,甚至還夾帶著焦慮,使自己永久不能平靜。
我們談了很多,後來說到了愛情,隻是書本裏男女主人公的愛情,我們對他們的命運歎息,對他們愛情故事而感動,我們也相信,這世界呀,除了崇高的理想外,還有美麗的愛情,這種無拘無束的談論,一下子把我們之間的距離拉的近了。在那一瞬間,我突然心潮澎湃,無比的激動,但我知道,這莫名其妙的激動是有害的。於是,我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這種十分明顯的起伏使自己也嚇了一大跳。小季當然看出來了,她隨即就笑了起來,我開始害羞,畢竟自己有了奇異的想法。
“星期天,我們去一趟書店,”小季改了個話題。
我徹底平靜下來,心裏暗暗責備自己,別把事想歪了。
“書店也沒什麼好看的書”我說。
其實我清楚,書店裏剛上架一批新書,隻可惜我見肘捉襟拿不出錢來,一個月隻拿7塊錢的津貼,哪有多餘的錢買書?小季見我有些心不在焉,仿佛明白了我的心思,她說:“你幫我挑幾本書,還有,你把你所有的作品讓我拜讀拜讀。”
我欣然答應。
那天很晚了,我們都沒有睡意,直到下半夜房子有些冷了,小季曾提議我們到休息室繼續坐下去,我覺得不合適便婉言謝絕了。臨回病房的時候,她似乎神采飛揚,一連說了幾個謝謝。
輕手輕腳走進病房,也沒拉燈,我老鄉突然從床上立起來問:“怎樣?弄到手了?”
“去你媽的,說什麼狗屁話。”我覺得他那種口氣和問話,簡直是對我們的侮辱。我一下子火了,真有把他撕碎的衝動。
可這龜兒子還沒覺得我的憤怒,往過湊了一下神秘兮兮地說:“你小子真有豔福,季護士是主動找上門來的呀!”
“你小子再多餘一句,老子扯你的嘴。”我上床睡覺了,接著又補充道:“你把我們都看扁了。”
四
小季推門進來的時候,眼睛布滿了血絲,好像剛剛哭過的樣子,嚇了我一跳。她休假,沒穿白大褂也沒戴口罩,一身幹淨整齊的軍裝顯得格外醒目。看見我,一副十分委屈的樣子,說話的時候幾乎要哭出聲來:“十三床,你們那邊有個老鄉太氣人了。”
“老鄉?怎回事?”我弄不明白。
“在隔壁呢,剛住進來的。”她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邊的淚。“我路過,聽見病房裏大喊大叫,進去後發現液體輸完了,他的血回升過去,你說,我好心替他拔了針,她卻破口大罵起來。”
“誰?我們部隊的?”我問。
“不是。反正是你老鄉。”小季聲音還是有些啞沙。
“我去看看。”我起身。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狗膽包天,敢欺負我們季護士。”
我旁邊的老鄉戰友跟著說:“就是,好心當做驢肝肺,咱得給季護士出出這惡氣。”
我這次沒有反駁。我猜小季也是這樣想的。
但沒有想到的是,我們過去後,剛住進來的病人竟然是我的同鄉,他在另一個部隊服役,已經是小幹部了。他也是第一次住院,由於值班護士的疏忽,忘了給他換液體,當液體輸完後他恐懼極了,全身上下直冒冷汗,看見自己的血倒流回去的時候,他已經無法控製自己的憤怒與膽怯。他喊、叫都無人應聲,最後把喝水缸扔出去砸到門板上時,小季進來了,見狀趕緊拔掉針頭並且好心勸說:“液體完了,自個也可以拔掉,不然多危險。”
我的老鄉幹部聽了,立即火冒三丈,狠狠地用土話罵:“你娘個X,老子有三長兩短要怨你們還是怨我自己。”我原想這事挺複雜,現在看來是誤會,我們交談了幾句,說相互原諒些,該恨的是那天值班的另一個護士,老鄉幹部早就沒了火氣,他接受了我的意見。其實我與老鄉幹部也好,小季也好,在這樣的環境裏相遇是一種緣分,也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確切地說,跟我一塊過來抱打不平的老鄉戰友還是多嘴說:“季護士跟咱老鄉好上了,要多多諒解才是。”我瞪了老鄉戰友一眼,沒想到我的老鄉幹部露出一臉的驚訝說:“真的?不好意思,我不該罵那麼粗俗的髒話。”
我卻感到有些不安。
我對小季說我的老鄉幹部認錯並道歉了。他是幹部,思想覺悟,個人修養肯定不一般,若不是他第一次住院打吊針,和我一樣對醫院所有的一切都毫無所知,可小季覺得,我是在偏袒自己的老鄉,她一定會覺得,道歉必須要在她當麵。
我麵臨這種十分尷尬的局麵,有些不知所措。我知道,我的老鄉幹部絕對不會向小季當麵道歉的,可我在這尷尬中,我一方麵小心避開提起這話題,另一方麵又好奇興奮,平日裏看似柔弱的小季,記起仇來如此決絕。小季討厭我這種處事,她說必須選擇立場,因她如此的決絕,我隻好乖乖地聽從她的召喚。
剩下來的時間,都由她一個人輕而易舉地向我展示她最好的一麵,而且十分認真又誠懇地袒露一個女孩子心中的秘密,她說愛情不容易找到,容不得半點虛偽。我一直不動聲色地傾聽,我覺得麵對她,自己骨子裏仿佛早已癱軟,已毫無力氣說上來自己對愛情的任何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