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誰讓他靈魂解脫(1 / 3)

劉所自殺了。

劉所是平安鎮派出所的所長。人長得不算英俊,但威武,也實在,所以在平安鎮上威信很高,不像有的公安人員,穿上警服便認不得娘老子是誰,天下老子第一,劉所不是那好人,人緣好,辦案子也經常得獎,之所以平安鎮沒有大事發生,都應歸劉所功勞,然而,他自殺了……

手機是派出所指導員葉兒娃打來的。平安鎮名譽“鎮長”候塞正在昏睡。叫他名譽“鎮長”,實際是眾人抬舉,因為他是無業者,哪能當上鎮長。不過,平安鎮的大小事,候塞還是說了算數的。盡管不是政府給的職務,但候塞聽到別人叫他“鎮長”的時候心裏還是暖呼呼的,好歹眾人沒有一點貶低的意思,大家這麼叫是對他為人的一種認可,也就是說,平安鎮所有人,當然也包括公家部門的人都覺得與候塞打交過事或某方麵交情還不錯,所以這稱謂習慣成自然地叫開了,幾乎所有人忘記了候塞的真實名字,平安鎮又多出了個“鎮長”,大家也覺得不足為奇。

眼下,劉所自殺了,這如同一聲驚雷,對候塞來說,哥們是哥們,平常吃喝玩樂在一塊,各幹各的事情,平安鎮還是平安鎮,沒有天塌下來的事。然而今格兒半夜三更的電話,就像鬼敲門一樣,平日裏天不怕地不怕的“鎮長”候塞一下子從被窩裏鑽出來,恍若夢中。

“鎮長”候塞一邊聽著手機裏葉兒娃鬼音一樣的叫聲,一邊往上蹬褲子穿上衣,他徹底地亂了,白天還好好地和劉所幾個一塊喝酒,即使喝醉了也不至於自殺吧,這世界還有什麼想不開的?吃得、穿得、住得——有什麼能舍棄非要走絕路呢?就是工作上或家裏有什麼不順心的事,也不至於吧。“鎮長”平日靈活的頭腦有些發漲,死水一個勁地往外冒,而且冰涼冰涼。

他心裏清楚,這事弄大了,不是平日哥們一塊喝酒你不醉他便醉的事了,人命呀!隻是劉所沒有自殺的理由呀,他平日穩穩妥妥,一心撲在工作上,公安局接二連三地表揚,怎會突然有自殺的念頭呢,而且自己也下得了手,割腕……“鎮長”候塞腦子裏一灘的血紅。

平日裏,哥們在一塊相互諷刺挖苦,刨根砸牌子,大家都知道“鎮長”當年輝煌過,接著便一落千丈。在平安鎮上開門市越開越爛,別人欠他的不少,他欠別人的也不少,一幫混混雲裏霧裏不知天高地厚一賬算下來,門市所有值錢的東西打掃光了也不抵債,上門催錢的就像死人灘的野魂餓鬼一樣,隔三岔五地找“鎮長”理論。那時候“鎮長”腦子不靈活了,前是坑後是崖,橫豎要死了,別人說他是賴皮。

他還是想開了,賴皮就賴皮吧,唾沫淹不死人,自己這樣年紀青青,有朝一日總有機會翻身吧。所以,他心一橫,甚事也不怕了,即使臉麵淨光,但他還是遵循古人們的一句話:好死不如賴活著。人怕沒自信、沒機遇,如果有了,“鎮長”百分之一百不想這樣活著。

半夜三更,小城裏寂靜無聲,街道的路燈也顯得昏昏欲睡,無精打采,偶爾有一兩條流浪小狗從拐巷突然躥出,這讓驚魂未定的候塞更加心驚膽戰,他迅速扭轉著車方向,口裏不由自主地念念有詞:想死是不是?

到了醫院,劉所正在急救室搶救,他的妻子、兒子、還有葉兒娃站在那裏一個個黑著臉,女人哭泣著,嗚嗚咿咿就像一隻蜜蜂。劉所的兒子一個勁地攥緊拳頭,放開了、又握緊,仿佛隨時隨地要打架那樣,眼睛裏寒氣逼人,有一種殺氣。

葉兒娃見候塞趕來,上前拉住他的手悄聲說,已經不省人事了,流血太多。候塞渾身又打了個冷顫,說,怎弄的,白天還好好的。

劉所割腕是十分認真的,也特別狠心,他是用一把鋒利的尖刀橫著拉下去的。聽著都讓人膽顫。這狗日的平日不言不語,辦案子交朋友都是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做什麼事都毫不含糊,可自己去死也是這樣麻利,即使要死,也得有原因,平白無故想死的人恐怕沒有。

他從參加工作一直為自己是一名警察而自豪,況且已熬到了平安鎮的所長,在同僚人中算是出人頭地的了。但是,這樣自殺死去,讓人一百個明白不過來。

醫院急救室樓道十分的靜,這樣寂靜讓人多少覺得有些恐懼。護士從急救室走出來,幾個人幾乎同時走上去探問,對方戴著口罩,全副武裝,隻露兩隻黑溜溜的眼睛。她匆匆地走進隔壁一間房內,稍一會又匆匆地出來走進急救室,隻留下開門和閉門的吱呀一聲響。整個樓道又恢複了死一般的寧靜。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沒任何言語,心裏似乎都預感到情況不妙。劉所的老婆又哭了起來,她開始說:為甚呀?不就是孩子走不上個兵嗎!

“鎮長”候塞和葉兒娃不約而同地看著對方,好像這才明白過來,劉所自殺是因為兒子要當兵的事。劉所的老婆還在喃喃地說:走不了就算了,我隻是說了幾句也不至於這樣吧!

別瞎想了,一碗水倒地下攬不起的,隻要人沒事就好。“鎮長”候塞這時想抽煙,他下意識地從衣兜裏掏了一下,沒掏出來。他想,劉所是不是還有別的隱情,要不隻為兒子這事,也太脆弱了吧。記得有一次在飯局上,有人講起“鎮長”候塞小學隻念了二年級,還搞同學聚會,可真正要聚會的同學一共有兩個,而且是女的,最後“鎮長”幹脆把小學所有高低年級的同學叫一塊聚會,男男女女才湊夠兩桌,這讓剛剛富裕起來的“鎮長”十分沒麵子。

“鎮長”借此機會,給劉所編了一個段子,說劉所跟某個女的好,但因家庭經濟不富裕,拿不出許多錢供養那個女的,劉所一整夜地給那女子做思想工作說:我沒錢有的是精力,多睡你一會你整天好活不一樣嗎?人家女子說,就為這個脫褲子,鬼才幹呢。劉所沒法子了,掏出50元錢說:那就一次50元,既有錢又快活,女人說,爾格是什麼世事了,50元錢弄個甚,你還想好活?找妓女也沒人幹,劉所一看不行,有些惱怒地說,我可以保護你,女人說:保護鬼去吧,爾格呀,有錢能使鬼推磨,警察算個球。大家都聽得直笑,劉所卻一臉嚴肅地站起來說,多沒文化,一群豬。大家也就沒了興趣,隻要劉所在的場合,沒有再拿他說事了。

可是,他為什麼要自殺呢?

現在,葉兒娃急需要知道劉所為什麼要自殺?看著一臉疲憊的候塞,他湊近一步悄聲問:劉所最近有什麼異常或受了刺激?

候塞用下巴超前翅了一下,意思是問劉所的老婆去吧。然後恨恨地瞅了一眼葉兒娃,心裏罵著:狗日的這場景讓老子跳崖。可是他仔細回憶著最近與劉所在一起的場景,哪怕一個細節,一個動作,一句話都認認真真地想了一圈,他突然有些明白似的說,是呀,是呀,一個人撐不住了,失望了。

葉兒娃聽見了候塞說的話,他一點也明白不過來,這個“鎮長”在賣什麼關子,胡言亂語說什麼?他想問候塞,是不是嚇得神經錯亂了,可沒等葉兒娃開口,候塞招了招手,示意葉兒娃跟他到樓道的一個拐角處。

做什麼?葉兒娃問。

小聲點。候塞實在煙癮發作了,他掏出遞給葉兒娃一支,自己迅速點著吸了兩大口說,劉所有心病,加上這陣子兒子要當兵,叫你們局長給卡了,他這人死要麵子,一肚子的水倒不出來,前天差點日弄下亂子。

葉兒娃一頭的霧水,他和劉所盡管在一起工作,但彼此間不問工作以外的事。葉兒娃是新兵,提拔的快,他小心翼翼做事是出於對劉所的尊重,更重要的是為了保護自己,他到平安鎮任派出所指導員後,生怕劉所瞧不起自己,比如說提拔是給某領導送了禮,特別是給局長,但他真的不知道,劉所與局長之間有什麼過節,候塞說劉所兒子當兵的事是讓局長卡的,他聽了還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了。

候塞心裏卻是明鏡似的,但他還是想不開,盡管說他年齡不算大,經曆複雜,可謂風風雨雨過來的人。那天他和劉所幾個要好的朋友一塊喝酒,中間突然有手機打過來,劉所離開桌子獨自靠在窗戶和別人說著什麼,當時候塞還開玩笑說是小姨子打來的,要不是哪個小姐打來的,接手機還要背著哥們。沒料到,劉所那邊聽著手機後嘴裏隻是不停地嘟噥著:日先人了,老子還不信這回事。

眾人不知出了什麼天大的事,不敢多問,還是“鎮長”開玩笑地試探問,女人纏住了?

狗屁。走,送我去局裏。劉所收拾自己的東西,怒氣衝天。“鎮長”這才感到有大事了,再不敢多問,隻是說醉醺醺的去局裏做甚,有案子了?

廢話,你送不送?劉所紅了眼。

送呀。“鎮長”支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