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候塞開著車送劉所去公安局。劉所下車後有些歪歪扭扭，走起來跌跌撞撞。候塞一想，這樣的形象太差勁了，趕忙下車去扶著劉所並勸說道：不要去了，這模樣叫領導看著就不順眼。
我還看著他們不順眼呢。劉所推開候塞，聲音特別的高，有個房間探出來一個女警察的頭，抿著嘴一笑說，喝高了呀。劉所耳朵很靈，他聽見這話有些氣惱地喊著，你才高了呢，看老子笑話是不是？那女警察吐了一下舌頭，立刻縮了回去。
這種情況候塞還是第一次見，他印象中劉所一直比較平和，從來沒什麼大驚小怪的表現，即使喝多了，隻是東山上西山下亂開一頓玩笑便睡去了，今格兒的陣勢，候塞覺得有些把握不住了。他小聲勸說劉所：別找人了，我請你喝茶。
滾，一看你就是個屁精。劉所還是大聲嚷嚷，似乎他故意這樣提高嗓門，恐怕別人聽不見似的。接下來，令候塞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公安局長走過來，扳著鐵青的臉厲聲嗬斥道，幹甚？看看，你還像個派出所所長的樣子嗎？
劉所開初愣了一下，然後羞怒了，他惡狠狠的神情幾乎用手指頭戳到局長腦袋上了。走廊已有不少人，大家一嚇，隻聽劉所聲嘶力竭地喊：你少詐唬，告訴你，我兒子的事要是黃了，老子就不姓劉。這時，候塞才轉過神來，他發現劉所眼角有些濕。
這還是警察嗎？我要撤你的職！局長惱羞成怒地說，而後衝著候塞說，你什麼意思？專門送來日塌我的？
候塞心頭猛然有千萬隻鼓敲響，他感覺這事弄大了，有些心驚肉跳的陣勢。他想解釋，然而話堵在喉嚨口卡住了。這當兒，眾人走過來，一邊討好著局長一邊勸說地說醉球了，睡球吧。
劉所被眾人拉扯著推進了候塞的車，其中有人認識候塞開玩笑地說，“鎮長”呀，你精明精到黑窯洞裏了，劉所醉成這慫樣，你還送他來？
候塞有些哭笑不得了。他十分尷尬，甚至有些別扭。他一臉的冤枉說，誰曉得這狗日的跟局長找茬。
出了公安局，候塞才意識到這事十分嚴重。劉所已經躺在後坐上有些不省人事了，可嘴裏還是不停地念叨著什麼。候塞直接送劉所回家，劉所已經動彈不得，他老婆見狀快要哭出聲來，問，怎能喝成這樣呢？
候塞幫著把劉所扶回家躺在床上。劉所老婆一個勁地說劉所心情不好，不能喝多的酒，然後趴在劉所身上，小心翼翼地把臉貼著丈夫的臉，做著傾聽的姿勢。要在平時，候塞一定會笑話她的，老夫老妻了，做這樣動作有些紮眼。然而，今天的情況不一樣，劉所之所以這樣爛醉如泥，還有開始借著酒耍酒風，肯定還有特別的原因。
劉所老婆倒了一盆開水調溫後用毛巾不停地給劉所擦著，就像一個要彌補自己過去的歉疚一樣。劉所一會嘴裏溢出汙物來，整個房子便酒氣熏天，候塞差點跟著嘔吐開來。過一會，劉所的老婆換第二盆水的時候，劉所睜開了眼，他漠然地看著房頂，像是回憶什麼似的。候塞跟他說，喝了點酒還圖命呢。
劉所突然想爬起來，但沒成功。他兩隻眼睛立刻變得血紅血紅，表情開始悲痛欲絕了。他不停地掙紮，完全失去了控製，隻是四肢軟得像一根油條，站立不起來。
我要滅了他狗日的。劉所一字一句地說。
候塞眼睛睜得很大，他似懂非懂，不知劉所與誰有這樣的深仇大恨？候塞畢竟是“鎮長”，他靈機一動，安慰劉所說別著急，有甚事兄弟出麵給你擺平。
劉所稍微一動，額頭滿是抬頭紋，好像隻一會兒工夫，他就變得麵目全非了。哪像在平安鎮上的劉所，胸有成竹，一派威嚴。候塞覺得自己這麼些年了，江湖上混來混去，才突然明白什麼叫江湖險惡，連劉所這樣的人也有混背的時候，在平安鎮劉所可以呼風喚雨，有時也是一呼百應，算個人物，但在縣城，狗屁不是。
兒子學習不上進，老婆三天兩頭打電話哭訴，攪得劉所無法工作，每到酒場上，劉所便痛心疾首地說自己拿黑皮流氓有辦法，就是拿老婆兒子沒一點辦法，候塞還曾開玩笑說，不聽話把龜孫子銬起來。劉所顯得有些急躁，他的動作越來越沒頭緒了，說要那麼簡單就太省事了。
候塞承認劉所工作上有兩下子，平安鎮發生的幾宗案子，劉所不分晝夜地硬是破了案。在大是大非麵前，他也絕不含糊，那些小混混們想巴結他，和他套近乎，他根本不吃這一套。他常說，群眾說警匪一家，我一定要涇渭分明，不然就虧了這身警服。也正是如此，劉所來平安鎮幾年，真的平平安安幾年。然而，任何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軟處，劉所的兒子沒能像所有的孩子那樣乖巧、聽話，念書念的一直不順當。高中畢業了，考不上大學，整天賴在家裏和老娘慪氣，這叫劉所失去了支撐點。
眼下，劉所好不容易勸說兒子報名參軍，而且趁熱打鐵，疏通一係列關係，隻要參了軍，以後按政策好歹有個工作，說不定那時候兒子也懂事了，順當了，劉所提在半空的心也可平靜下來。誰料，事情沒有想象的那樣順利，別人風言風語說城鎮兵競爭十分激烈，有不少人花多少多少的錢打通關係，你劉所靠穿身警服就想走人？
劉所意識到不妙，曾對候塞說，咱兄弟一回，你又能說會道，必要時你出麵疏通疏通。“鎮長”當然應承，請有關人吃飯，半夜裏送“門戶”，這下終於有點眉目了。然而擾的神多事就多。果然，政審的時候出事了。誰也不會想到因為年齡公安局把劉所的兒子卡下了。
劉所一肚子的不服氣，因為倒黴也不能倒到自己人手裏。
候塞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了，他出麵打點別人，就根本沒有把公安局這一關放在議事日程上。
傻了吧。
你混背了吧。候塞本來是開玩笑對劉所說的，出差錯也不應該出自內部呀。
劉所的心就像刀子剜了一下的疼。他開始仇恨，對自己，更多的是對公安局領導，自己如此辛勤工作，怎麼就換不來領導對自己的同情和關照呢？他想來想去越是想不通。於是，他去找局長，總以為一切會因此而改變的。然而，他精神崩潰了，徹底絕望了。
你工作是工作，年齡不到可是原則，說重了，是知法犯法。局長正色道。
可是，你保證每一個去參軍的人合格嗎？劉所有些激動。
當然，你就別爭了。我曉得你兒子調皮，不學習，如今就業壓力大，隻有這條出路。可是，你是公安幹警，應該明白輕重，我們吃這碗飯可不能感情用事呀。局長喝了口茶水，說話的樣子很古怪。
按理說，劉所是把自己的麵子很當一回事的人，人家抬舉他，平安鎮的人尊敬他。可老婆那兒他完全失去了這種“得意”。兒子的確成了負擔，不學習，隻能想當兵，兩年後好歹有個工作，全城的許多孩子都是這樣走過來的，為什麼偏偏輪到自己就有原則呢？他想不通。他理直氣壯地說，不要講大道理。以前我什麼事求過局裏？你就說辦還是不辦？
局長有些愣了。但很快不理不睬，好像說，你還翻天了不成。
這下劉所憤怒了，他開始叫，如果有人和我一樣，我告你。
其實劉所也驚異自己怎麼會這樣呢？他從來沒有在領導麵前大聲說過話。
那就告去吧。你別不識抬舉。你，一個小小派出所所長，誰給的？我，我提拔的。現在要告我，好吧，我等著。不過，事前我就告訴你，你生二胎的事我還一直沒上報處理你，你卻找我過不去了。局長被激怒了，一甩手，開門出去了。
房子裏隻有可憐巴巴的劉所，他像被雷電擊了似的，精神徹底崩潰了。他萬萬沒想到，局長最後捏住他要命的一招，他沒轍了，差點兒癱軟地上。
於是劉所的努力更使他雪上加霜了。這意味著兒子當兵走不了，反而把自己隱藏多年的秘密也給撕裂開來。是的，劉所一直勤奮工作似乎在遮掩著這個秘密，他除了兒子還有一個已經十幾歲的女兒，在老家鄉下跟著母親沒有人知道，當初妻子懷上孩子的時候劉所曾下決心要打掉的，可妻子硬是不依不饒，理由是政府機關有許多人都生了二胎，大不了罰款。
至於開除公職，隻是文件裏說說，沒見開除過一個。就這樣劉所也猶豫了，而且做了退讓。然而，這事一直讓他提心吊膽，生怕有任何疏漏。他也知道，不少幹部生下二胎後上戶上學一切都辦得妥妥帖帖，或者到有關部門弄一大堆證明批文名正言順地在世人麵前炫耀，輪到自己，所有的門路都是死的，他不知從何下手為這個超生女兒上戶，而且在城裏上學？這問題一直在困擾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