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誰讓他靈魂解脫(3 / 3)

同時也少不了叫妻子嘮叨。時間久了,他煩透了頂,總覺得自己和別人差些什麼?現在,局長當自己的麵說出這樣的狠話,劉所感到自己前麵是萬丈深淵了……

其實很多時候,事情的發展不是按照人們所想象的一樣,沒人知道劉所心底承受著什麼煎熬,或者痛苦。候塞總以為他自己這一路走過來就很不容易了。然而,這些日子他發現劉所從頭到尾像丟了魂似的,除了喝酒,沒有往日的玩笑,候塞真有些擔心了。

這球點事,不會死纏到心裏吧?候塞不再是從前嬉皮笑臉地說,而是小心翼翼地看著劉所臉色。

滾。我這半輩子幹得個甚呀?劉所哭喪著臉,越來越變得陰沉起來。

既然局長不應稱,弟兄們另想法子呀,人這一輩子,總不能在一根繩子上吊死吧?候塞不敢像從前那樣刺激他。但他似乎還在提醒劉所,不要和局長僵持了,這樣子對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

你曉得個屁。劉所有一肚子苦水似的,但他絕不倒出來。關於兒子,他回避談論,關於超生的女兒,他更是緘口不談。現在,似乎一切都在光天化日之下了,家裏的事本來就夠折磨人的,可局長那天的一番話,就像從被窩裏赤赤條條把他拽出來一樣,讓所有的人目光一下子聚焦過來。劉所一團的糟亂。他無法承受下去了。

這世界上沒有絕對不行的事。“鎮長” 候塞這麼想。他從自己的經曆琢磨出來這個道理。看著劉所這個樣子,作為哥們,他有義不容辭的責任。於是,那天劉所喝醉了,候塞問葉兒娃,你和局長走得近,不好意思去說,我去,我就不信你們局長鐵了心,怎能不招呼自己人呢?

葉兒娃眼神裏明顯在想東西。他有些難為情且力不存心地說,我能弄清就好了。

候塞畢竟是“江湖”出身。他舒舒坦坦地喝了一大杯茶水,說,我去。

葉兒娃覺得這事真讓他頭痛。他對候塞說,“鎮長”,很麻煩,恐怕局長不會改變的。

我還不信!候塞突然大聲說。他覺得事情到這份上了,他不出馬不行。他的聲音盡管有些悲涼,自己下決心去找局長也是耗子見貓碰運氣,但也悲壯,一下子覺得自己血液沸騰起來。

第二天,“鎮長”候塞歪著腦袋,一副霜打了的樣子。他叫了幾個朋友,也叫了劉所,本想安慰安慰。他說自己讓局長罵了個狗頭噴血。

葉兒娃悄聲說,你就別刺激劉所了。

劉所一言不發,他不停地喝酒,偶爾發出一陣冷笑,特別冷。眾人都覺得骨子發涼。隻一會,他紅頭漲臉地梗著脖子說,不關你們的事,我會解決的。

大家感覺到,不知要出什麼大事了。也許,劉所失去理智會把局長碎屍萬段。

這樣的事經常發生。候塞送回劉所想了許多,但一點頭緒也沒理出來。他想按平日劉所的為人做事,多半不會鬧出什麼大動靜。事情過去了心情慢慢會平靜下來,不會出現任何危險,不然的話他早就把局長給拾掇了。當然人家局長說的也沒錯,犯錯的事誰也不幹,你劉所幹什麼把自己的壓力給局長?

即使在氣頭上,把話說得重一些,也沒什麼。可候塞明白,下級冒犯上級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違,能否饒恕全看領導的肚量了。

當然候塞也知道,如今這風氣每年當兵的幾十號人當中,年齡差不差不是問題,政審是個樣子而已,多少人都過關了,唯獨劉所兒子不過,怎麼也覺得別扭。

這次,出乎候塞預料,劉所說得沒錯,他把局長實實惹了。經常能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鎮長”,還總以為劉所沒給局長送錢才遭遇這樣的困境。那天他籌集了20萬元錢,送給局長的時候卻挨了前所未有的訓斥,甚至是謾罵。

“鎮長”這一招失靈了。他的懊喪不比劉所差多少,還有惱羞成怒:狗日的裝什麼清廉?誰不知道你養活幾個婊子,錢是哪來的?

氣急敗壞之後,心有些疼。為劉所,也為自己……

劉所是在知道定兵名單後回家割腕自殺的。那天,他喝了酒,還算清醒,不讓任何人送他回家,大家看著他沒事,也就不勉強。豈不知,劉所回家後看見妻子一個孤苦伶仃地坐在沙發上哭泣,仿佛有預謀似的,劉所聽了一陣妻子的訴說,兒子有好幾天不回家了。劉所表情沒甚變化,他一個人走進衛生間,很久。妻子沒料到他會自殺。

還是遲了一步。醫生護士從急救室走出來,一個個摘掉口罩,最先感到不妙的是“鎮長” 候塞,他似乎想到了什麼,趕忙走到劉所妻子跟前說,冷靜,要有準備。

劉所的妻子嘴唇動了動,沒出聲,她一臉麻木懊悔,哭喪著臉。一個醫生走過來嗓子沙啞地說,來遲了,出血太多,沒法子,節哀吧。

也許還沒緩過神來,或者失去短暫的記憶,樓道的空氣凝固了。隻有候塞曉得,劉所死了。他竭力讓自己鎮靜,不由自主地扶住劉所的妻子說,怎麼會這樣呢?

醫生護士一個個走了,剩下最後一個有些百思不解地說,這人受了什麼刺激,對自己也舍得下這樣狠心?誰是家屬,簽字吧。

劉所妻子、兒子、葉兒娃這才明白過來。一聲號啕大叫震響了整個醫院。“鎮長”雖然見過世麵,社會大大小小的事也參與了不少,可劉所妻子這麼一哭一叫,他還是頭一次看到。

劉所的兒子臉鐵青似的,沒一滴眼淚。葉兒娃有些呆若木雞似的一個勁念叨:怎麼弄成這樣呢?

候塞已經架不住劉所的妻子了,女人一旦稀裏嘩啦垮了,就像一團稀泥,扛不動,拉不起。候塞急得滿頭大汗,叫葉兒娃過來幫忙。葉兒娃已經淚流滿麵篩粗糠似的一動不動,他大腦似乎沒有一點意識,仿佛劉所的去世與自己有關。

候塞放開劉所的妻子,任憑她在地上號啕。他跟醫生進去,是的,他想自己和劉所曾是好哥們,也是家人,簽字,送劉所上路吧……

劉所的葬禮是在星期天舉行的。候塞和一幫哥們把儀式搞得空前的隆重。縣城裏許多人不認識劉所,總以為是什麼大官或大官的父母離世了才有這樣大的場麵。送行的隊伍中,公安局裏有不少人參加。

好端端的一個後生,怎麼說死就死了?有人看著劉所的照片說。

聽說是自殺。

為甚?

犯事了吧?

不好說。

……

人們嘰嘰咕咕,沒人注意聽。公安局長前來吊唁的時候,沒想到穿著孝服的劉所兒子撲了過去吼叫著:你還我爸。

眾人目瞪口呆,驚得張口結舌。

候塞用力扯住劉所兒子,不料這小子力氣大,硬是摔開候塞。葉兒娃急了,拉著局長說,走吧,小孩不懂事。

“鎮長” 候塞再次攔住劉所的兒子,伸出手摔開來狠狠地給了他一個耳光,說,跪下,你這混賬東西,懂個甚?對得起你父親嗎?

劉所的兒子被這場麵鎮住了。他愣了半天,跪下,突然和自己的母親一樣,號啕大哭起來。

事後,公安局長叫葉兒娃找來候塞說,什麼都別說了,我請你喝酒。

為甚?

做個朋友。

我這資格,行嗎?

我是看準的。局長遞過來一支煙。

候塞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怕會走眼說,這樣我們的靈魂能得到解脫嗎?

那成我的事了。

甚意思?

你明白。

不明白。

局長苦笑了一下,長長歎了口氣。說,這人呀,最怕認真了。

候塞見局長有些傷感。彼此相對,局長成了另外一個人。而他,開始發虛了。

任何一個人的靈魂解脫都得靠自己。局長眼神暗了。接著說,天知道人與人間還會有什麼?

候塞一頭的霧水。

這樣吧,讓劉所兒子在公安局報到上班,至於手續,我會辦理。這下,公平了吧?局長說。

候塞說:是因為你有愧疚?

不是。隻是對劉所靈魂的安慰。

候塞站起來,他不再那麼固執地追問下去了。因為,一個人的死用什麼方法也是無法挽救和彌補的了。

走出公安局院子,一股撲麵而來的冷風吹來。“鎮長”候塞挺了挺胸,但眼噙淚花。他想:無論如何活著的人還要活下去,劉所的靈魂該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