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剩下那群小豆丁就這麼在花海旁邊的小木屋裏住下了。
其實拋開那些凶巴巴的大人,這裏還是很漂亮的,有蒼翠的青山,有清澈的溪流,有馥鬱的鮮花,還有好吃的糖果——
我以為我弄丟了布袋,就再也吃不到糖了,可隨後我就發現,這群人每天晚上都會給他們發糖果。
我脫下了一隻鞋子,很珍惜地所有的糖都放進那隻鞋子裏。
我認為等我把這隻鞋子用糖裝滿,再通通吃掉的那一天,我就能找到問題的答案。
*
我最近很苦惱一件事。
我被“沒眼色”纏上了。
“沒眼色”雖然穿著小裙子,梳著小辮子,長得也白白淨淨,可卻是個男孩子。
我問他為什麼要這麼打扮,他說因為媽媽喜歡。
媽媽說,隻有打扮成女孩子,她才會愛他,可是他不喜歡這樣,偷偷把那些小裙子剪碎了。
媽媽當時非常非常生氣,第二天,他就被扔到了這個可怕的地方。
所以現在他一直保持著這個樣子,希望能夠離開這裏,重新回到媽媽身邊。
我不明白為什麼那麼多小豆丁,“沒眼色”就隻黏著我一個人,每天都跟在我身後,我去哪兒他去哪兒,像條小尾巴一樣,還一直奶聲奶氣喊我哥哥。
不僅如此,他還每天都給我糖,是檸檬味的,有時候是一顆,有時候是兩顆。
我不理他,他也不生氣,就默默跟在我身後。
每次我回頭的時候,我都能看到他咧著嘴衝我笑,露出細細白白的牙齒。
我曾經問過他,為什麼一直跟著我,他說:
“因為你就像我的哥哥一樣,跟著你讓我覺得安心。”
當時聽到這句話,我心髒狠狠一跳。
我沒由來想到了那個小男孩。
小男孩對我來說,也像哥哥一樣,待在他身邊,仿佛我所有的不安都通通飛走了。
我漸漸不再排斥“沒眼色”的靠近。
才不是因為他給我檸檬糖!
我隻是覺得他眼巴巴的樣子挺可愛的。
在沒有活幹的時候,我帶著“沒眼色”去了很多地方。
我們在月光下的小溪抓魚,在山頂的日出裏對著大地與群山唱歌,在滿眼秋色時漫山遍野爬樹摘果子,在萬物銀裝素裹時堆雪人打雪仗。
我曾望著滿天繁星下,雀躍地拉著“沒眼色”的手,對他說,“小屁孩,總有一天,我會帶你去看最棒的煙火秀。”
當時誇下海口的我並不知道煙火秀是什麼東西,我也隻是在小男孩對外麵世界的形容裏廖廖聽過幾句。
“沒眼色”攥著我的手,用力點了點頭,“好!”
我活了快七年,第一次覺得世界居然可以這麼精彩。
糖果堆滿一隻又一隻鞋子,我完全將我灰色的過去拋之於腦後。
不知在哪一天,我突然發現我居然想不起小男孩的模樣了。
我感到很惶恐,不安,我不想讓他就這麼悄無聲息淡出我的世界。
我急躁地走來走去,破壞東西,甚至破天荒地跟大黑臉頂了嘴,借此想要做點什麼來喚醒我的回憶。
大黑臉狠狠扇了我一巴掌,然後把我扔進禁閉室,不給我食物跟水,也不許讓別人探望我。
我慶幸“媽媽”給我換了個好耳朵,這次沒有流血,也沒有失聰。
在那漆黑的禁閉室裏,我蜷縮在角落裏,逼著自己一遍遍回憶當初。
我不想就這麼忘記。
我不知道我被關了幾天,在這裏我沒有一點時間流逝的概念,除了身體上的饑餓與疲憊,我的精神也逐漸走向衰退。
恍惚間,我忽得想。
我是不是也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