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之魂(1 / 2)

鍾離禪也不過十七八歲,平日處在宮中不免言行受拘束,難得與賀熙共遊出門,話也多了不少。少年的俊臉憋得通紅,看那紫衣姑娘長得很是好看,既有帝姬妃嬪的雍容之美,也有草原女子的颯爽之氣。高挑而勻稱,站在賀熙身邊,倒真像是一對璧人。“禪兒,休得無禮。不過,”賀熙沉聲望了一眼紫衣麗人,一揮衣袖,清雅怡人的氣味鑽入鼻中,道,“這樣的膽識也算佼佼。不過,仰仗他人的威風壯自己的膽,不是英雄所為。你若有意,我們賭一局,贏的話便可以取走賀熙所有的任何一物。若是輸了,你便要聽命於我完成一事。

”“我不取你性命,亦不做傷天害理之事。君子一諾千金,我允就是。”少年揚起頭來,得意燦笑,烈酒之香從他喉間漫出,好一張沒有半分陰霾的麵孔。賀熙不禁心中一動,卻未顯露半分。“好,小兄弟爽快。”綠袍男子擺手示意,鍾離禪將他推到了廳堂中央,地方雖不大,但擺設得體考究,以六麵設桌,側設大幅屏風。雲母,琉璃,琺琅,翡翠,李汾陽之篆文,邊項之花鳥,蘇彌之鬆石,肅屏與華屏交相輝映,實在令人賞心悅目。

梓蘇館裏不乏諸多貴胄能人,用起金銀來手筆大得很,這番裝點對他們來說也並不吃力。“各位來往的兄弟們,在下今日與這位小弟有一賭約,望各位見證,如有打擾之處還望海涵。今日的酒水錢就記在我帳上,聊表歉意。”此言一出,四座皆驚。有人歎服賀熙的豪爽大方,也有人暗笑其不自量力,總之這麼一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到了此處。“其實也很簡單。一炷香的時間,如果兄弟能把我從這輪椅上給拉下來就算你贏。可好?”

“這,這算什麼賭?我有手有腳自幼習武,而你殘廢了二十來年。要是傷到了,還說不定怎麼被折磨呢。換,換,換。”柴陵聽他在眾人麵前提出這樣的比試,惱怒相加,隻覺受了侮辱,口中卻不依。誰知賀熙淡淡一笑,凜然道,“你就這麼有把握?即便是師承金盞騎都統的禪姑娘對我都無勝算,這場比試,你的贏麵最多一成。

”輪椅上的男子平靜敘述,仿佛在觀察柴陵的神色,而原先隻是好奇的看客們也不禁正色起來。這天下誰人不知,金盞騎乃啟帝開國時所仰仗的神之鐵騎,乃端朝第一利刃,即便是楚賽的鐵騎兵也淪為敗者。而這登上都統之位的雷國公陳碩乃是力拔山河的勇將。這三人是要多大的來頭啊,想到此處,整個熙攘嘈雜的梓蘇館頓時鴉雀無聲。杯盞,歌吟,評彈,俱是在湮沒在了這一凝重的氛圍之中。

堂中央的人一席綠袍,氣度雍容,他的身骨因長年惡疾而顯得纖弱,似乎微一用力便要折裂。“我虛長兄弟幾歲,為公平起見就不用兵刃了。”柴陵默許,不再開口。方才你來我往的談話之中雖覺不快,但細細想來賀熙的許多見地的確高出自己許多,他從來不是一個魯莽得隻知曉提刀衝殺的武夫,若要奪回母親,奪回尊嚴,必須先將眼前的人打敗。少年肅整了神色,從腰間抽出一柄短刀。名曰赤景,乃母親的貼身防禦之器,自離侯死後便交到了柴陵手上。小朵的密賽金花綻放在刀柄之上,澄亮澄亮。

閉目。冥想。三歲之時,腳步跌衝的幼童被一雙長滿粗糙厚繭的手第一次抱上了馬背,小小的孩子嚇得直要掉淚。卻被身著甲胄的男人的淩厲目光逼退了回去。“柴陵,你是草原蒼狼的孩子,怎可以哭泣。”他強忍心中的驚怕,一咬牙,抓住了韁繩。

沒有預兆的出手,一如古時武者士以速度取勝的刺突。隻聽得衣炔翻飛的聲響。少年的手腕仿佛不再連在胳膊上,那是與短刀血肉結合的攻擊。以臂為槍,腕為劍,赤景為矢,目標隻有一處,便是賀熙的腰腹間。兩人之間不過丈許,這一記刺突若要閃避,必須要疾速後退先卸去力道再行拆解。然而賀熙無法起跳閃避,手中更無兵刃與之相格,眼看就要沒入血肉。輪椅上的男子不顯絲毫驚慌,右手的動作訊如雷電,猛地扯下衣袍下擺的一塊緞布,待赤景行至麵前時,赫然出手,那柔軟細滑的步在他手中竟如鐵器般剛硬有力!生生阻下了刺突的第一道力。

柴陵腕間隻覺一滯,並未多想,隻持續發力。此刻,狀如刀劍的緞布卻又綿軟起來,似吐信的毒蛇,七彎八繞地纏上了他的短刀。柴陵的優勢沒有了,速度,先勢,以及變化,均主導在賀熙手中。綠袍男子微微一笑,隻見他的左腕靈活轉動輪軸,整個輪椅便如旋舞的女子的步伐,輕盈四移。二十二年的殘廢,卻造就了另一番獨特的操控力。縱然下肢不便,對峙中亦不顯半分劣勢。幾番纏鬥,少年早已滿麵通紅,生生逼出的汗水透出衣袍,大塊的褚紅都給變了色。廳堂偏右的長椅上,鍾離禪半倚半靠,微眯起眼,甚是輕鬆的樣子,仿佛隻在觀賞一場猛獸角逐獵物的遊戲。隻是,紫衣女子總時不時將目光投向角落邊的一方沙漏,簌簌流下的細沙昭示著時間分秒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