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那一夜的酒情(1 / 3)

冬尾春初,陳子忠率領的遊擊隊一口氣打了幾個大勝仗:兩次殲滅韓軍運輸隊,繳獲大批物資裝備,一次炸毀水壩,滔滔洪水衝毀三處美軍陣地,上百輛坦克,裝甲車,汽車在水裏泡成了廢鐵。

遊擊隊依靠深山中的村莊群做為密營根據地。村莊群由五個小村莊組成,距離最近的公路74裏,韓軍曾在這裏圍剿朝鮮人民軍,給人民軍提供藏身的十幾戶人家遭到滅門,上百人被屠殺,男性村民多數被強迫加入韓軍,村中隻剩下婦孺老人。

遊擊隊帶著振奮人心的戰績,豐厚的戰利品順利說服了四個村子的村民,但在最後一個村子遇到了麻煩。

大河村是個村莊中最大的一個,人口多,地勢高,位於其他四個村莊中央,居高俯視,是理想的中心密營設置地。樸東明帶著一隊遊擊隊戰士前往大河村,上百名老幼婦孺堵在村口,儼然一副胸口擋子彈的陣勢。樸東明拿出遊說其他村莊的說詞,表明遊擊隊是抗擊美國侵略者,解放貧苦百姓的隊伍。

“滾!”

一聲斷喝耳光似的扇掉樸東明滿麵笑容,為首的朝鮮婦女三十歲左右,模樣俊俏,紅口白牙,長辮在腦後綰成發髻,身上穿著朝鮮族傳統的短襖長裙,袖口鑲著綠色綢緞,衣裙顏色褪盡卻很整潔,她的身前站著六七歲的小姑娘,撅著怒氣衝衝的小嘴。

“大嫂,我們是遊擊隊,我們有槍有人……”

“槍能吃還是能喝?”

樸東明把扛在肩頭的袋子丟過去,裏麵裝著罐頭,餅幹和嶄新的毯子。

婦女用腳尖撩起袋口,眼乜著樸東明,猛然朝袋子狠踩,小姑娘跟著踩了幾腳,狠狠吐了口唾沫。

樸東明上前解釋:“大嫂,你可能誤會了,我們是遊擊隊,不搶糧,不害人,是來保護你們的,咱們是一家人。”

“滾!誰的鞋底敢沾上一粒大河村的土,老娘咬死他!”

婦女擺出寸土必爭的氣勢,牙齒磨出串脆響,突然箭步騰身,飛腳踹在樸東明胸口,踢得他橫飛出去,大頭朝下栽進路邊泥塘,泥水灌進衣領,袖口,嗆進嘴裏。

樸東明惱羞成怒,躍起身,蹬蹬蹬衝過去,幾名戰士摘下槍跟了上去。

“來,你們有槍,往老娘身上招呼!”

婦女挺身向前,人群如漲潮般擁上前,拄著拐棍的老人顫顫巍巍,女人們破口大罵,狠掐抱在懷裏的孩子,掐得淚水漣漣,哭聲響徹。

樸東明慌了,不敢用強,繞著圈作揖:“誤會,一定是有誤會,要不,要不我回頭再來看你們。”

“滾蛋,統統滾蛋!”

大河村近在眼前,廡殿式建築觸手可及,但樸東明灰頭土臉地溜了,身後的婦女笑得像打雷。

到了晚上,樸東明把大河村的事情說給陳子忠和丁儒剛。

陳子忠的一雙大腳架在火爐前,裹在腳上的潮氣,臭氣烤出繚繞的白煙,他撈起隻鞋砸過去:“讓個娘們給拾掇了,窩囊廢!”

樸東明不肯示弱:“這叫啥話,我是好男不跟女鬥。”

陳子忠揶揄他:“那娘們長得挺漂亮吧,下不去手?”

“咱有紀律!”樸東明把陳子忠的鞋丟回去:“我打聽了,帶頭的婦女叫金順玉,是大河村的穆桂英,手上有功夫,上次圍剿,隻有藏在她家的人民軍戰友沒被發現。”

“她家有地道?”

“壓根沒敢進她家,聽說有個家夥的門牙讓她踢掉了。”

“嘖嘖,小娘們有點意思。”

“別張嘴閉嘴小娘們,叫同誌。”

“人家還沒跟咱誌同道合呢,你說咋整?”陳子忠朝丁儒剛努努嘴:“要不讓丁大隊副跑一趟?他肚子裏有墨水,講道理嘛。”

丁儒剛背對著陳子忠,也不轉身,抖抖脊梁:“你們是老遊擊,我得向你們學習。”

樸東明也說該陳子忠去,他是大隊長還兼任政委,群眾工作是政委的活。

“得嘞,明天我會會穆桂英。”陳子忠光腳上炕,大刺刺躺成大字,一根根揪著胡子:“老子穿著開襠褲練武藝,沒有撂不倒的貨。”

樸東明麵帶憂色,眼睛從丁儒剛鐵青的臉上挪開:“你可不許動手。”

“咋?就許她往水窩子裏按你,不許我以武會友?”

天剛蒙蒙亮,樸東明就醒了,他不放心,想多叮囑陳子忠幾句,可陳子忠的被窩早塌了,裏麵沒一絲的熱氣。

天飄著米粒大的碎雪,金順玉舞著笤帚掃院子,冷不防一條黑影越過籬笆,直奔牆角。

牆角堆放著打水用的扁擔和兩隻木桶。

“誰呀?上我這兒犯渾。”

金順玉舉著笤帚拍過去,黑影架起扁擔擋住,反手抄起兩隻木桶,金順玉迎麵踢出飛腳,卻被黑影一挑一掃輕易化解,隨後翻過籬笆,眨眼就沒影了。

金順玉追出院子,黑影跑的比兔子還快,她追不上,氣得跳腳大罵:“餓瘋了?扁擔能吃呐?”

無緣故丟了過日子的家什,金順玉在家裏坐不住,拎著把長刀出了門,她把幾個村子的人琢磨個遍,也沒想出誰有這樣的身手,能從她手上撿到便宜,回想黑影的個子比高梁杆還高,穿得破破爛爛,估計是個迷路的土賊。

圍著村子繞了兩圈,金順玉悻悻往回走,四敞大開的院門嚇出了她渾身冷汗,家裏隻有閨女在睡覺。

衝進院子,金順玉聽到沙啞的男人聲音在屋裏亂竄:“蘑菇頭,吃糖不?還有兩塊,再不吃沒有啦。”

金順玉的閨女熙珍留著齊耳短發,陳子忠喚她蘑菇頭。

踢開房門,金順玉看到淚流滿麵的閨女把獵槍架在炕桌上,沒上火藥的獵槍指著椅子上嘻嘻哈哈的男人,他吧嗒吧嗒嚼著糖塊,平攤的手掌上放著塊水果糖,幾張皺巴巴糖紙踩在腳下。

“熙珍不哭!”金順玉揮起長刀又剁又刺,男人避開,長刀砍進椅背,拔起時被男人用兩根手指夾住。

金順玉雙手奪刀,身子後仰成了45度,男人麵不改色,手不顫,重複著昨晚臨時學來的朝鮮話:“我叫陳子忠,我是遊擊隊。”

“呸!”

不等金順玉罵出口,陳子忠鬆手了,金順玉收不住腳,一屁股坐在地上,盤在腦後的辮子嘩地散開,一抹潮紅頓時罩住臉。她幹脆棄了長刀,把辮子狠咬在口中,從門後抄起根鐵槍,照準陳子忠大腿紮了下去。

陳子忠舉著椅子左右遮擋,把金順玉引到屋角,讓她看見清戳在屋角的扁擔水桶和滿到溢出的水缸。

“我是遊擊隊。”陳子忠趁金順玉怔住,站在門外,丟了椅子,垂下雙臂,不再反抗。

“欺負到老娘頭上了!”金順玉舉槍又刺,陳子忠卻不躲,昂頭咕噥那句話。

金順玉再舉槍,槍尖離陳子忠喉結不到半寸,逼人的寒氣像要割破皮膚,刺出血來,陳子忠渾不覺地望著門框,反複咕噥著那句話。

金順玉跺跺腳,從水缸裏盛出一瓢水,劈頭潑在陳子忠頭上。

春寒料峭,水是刺骨的井水,砸在頭上,一滴便是一個冷戰。

“我是遊擊隊。”陳子忠竟然還笑,竟然還舔嘴角的水。

嘩啦,又是一瓢水。

“我是遊擊隊。”

嘩啦!

“我是遊擊隊!”

陳子忠說一句,金順玉潑一瓢,恨到牙齒發癢的金順玉幹脆盛滿了木桶,連桶帶水扣在陳子忠頭上。

摘掉帽子,甩頭發,抹掉下巴的水珠,陳子忠躬身朝屋裏瞄:“沒啦?明兒再給你挑。”

陳子忠晃晃悠悠走了,金順玉左看熙珍淚珠子懸在腮邊,右看門前一片亮晶晶的水,她茫然理理頭發,蹲在地上,哇地一聲哭了。

返回駐地,陳子忠的狼狽相被樸東明抓個正著,他拍著濕透的上衣笑岔了氣:“咋,穆桂英今天改唱水淹七軍啦?”

“狗東西,虧你笑得出來。”陳子忠抓起條被子披在身上:“要是有口酒,再有兩缸水咱也能扛住。”

笑聲引來了丁儒剛,他剛露頭,陳子忠便把被子摔了,胸脯也拍響了:“她掀咱臭,咱就洗唄。她是想招個倒插門,咱有原則,不幹那事兒,跟她挑明了,過日子的老爺們沒有,遊擊隊的幾百號弟兄比她親兄弟都親。”

丁儒剛麵無表情,想走,樸東明拍著他肩頭,讓他坐下,笑聲依舊不減:“哈哈,看來陳大膽要唱白衣渡江,我說陳大膽,明天你還去不?”

“去呀,為啥不去,咱是啥脾氣,遊擊隊的大當家。”

陳子忠是真把自己當山大王了。

再去金順玉家,院子裏的扁擔,木桶不見了,房門緊閉,陳子忠側耳聽聽,屋裏有桌椅挪動聲,估摸在堵門。他在院子裏轉圈,鋪院子的石塊不平,找了根鐵釺鑿石塊,叮叮鏘鏘,引得四鄰探頭張望。清理完院子,籬笆外裏三層外三層,圍了不少人。陳子忠聽不見屋裏有動靜,又在院子裏轉,找不到斧頭,抽出刺刀徑直出了院,直奔林木茂密的山溝,將各種複雜的目光撇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