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敏茫然地望著她，欲言又止。
“小娘子但說無妨。”慶奴誠懇地說，“如果奴婢能做什麼，赴湯蹈火亦不敢辭。”
嘉敏十分感動，拉住慶奴的手說：“慶姊姊，我知道你對我好。我怎麼能讓你為我赴湯蹈火呢？”
“那小娘子就把煩惱說出來吧。悶在心裏，容易生病。”
“除了你，我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商量了。”嘉敏略一沉吟，終於說出口，“國主約我今晚三更在靜風軒見麵。”話未說完，臉已經紅了。
“這……”慶奴啞然。她伺候娥皇多年，自然知道李煜的風流，但這一次……
“慶奴，你該不會告訴我姐姐吧？”嘉敏忽然擔心起來。
“不！決不會。”慶奴立刻辯解道，“請小娘子放心，慶奴不是這樣的人。”
“對不起，我不是懷疑你。”嘉敏坦然道出自己的顧慮，“隻是在宮中，不比尋常百姓家。何況這事又牽扯到我姐姐。”
“說得不錯。”慶奴沒有半點不悅，反而關切地問，“那小娘子究竟是去，還是不去？”
“我……”嘉敏有片刻的踟躇，但很快就決然說道：“去。”
“那麼，”慶奴思索了一會，終於下了決心，“我陪小娘子過去。”
“你……”嘉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沒什麼。”慶奴淡然道，“那麼晚，總不能讓小娘子一個人過去吧？”
嘉敏隻是怔怔地看著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靜風軒。
李煜在月影下獨自徘徊。三更漸近，他不免有些著急，心中的愧疚與喜悅交雜。及至看到嘉敏的纖影漸漸走近，心才安定下來。
“小妹！”他立刻迎上去，關切地問，“你一個人來的？”
“不是，慶奴陪我來的，她先回去了。”嘉敏有些怯怯的，但眼眸中卻流露出難以抑製的欣喜。
“慶奴？她倒是個可以信賴的人。”李煜拉起她的手，欣然道，“跟我進來吧。我讓他們備下了你愛吃的茶點。”
嘉敏卻站著不動。
“姐夫，我好怕。”
“不要怕。”李煜牽著她的手，帶她步入室內。
燈火明燭之下，嘉敏望著李煜，目光如水。
多年來，這個名字常常被人提起，隻言片語，亦令她向往。而如今，他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跟前。同樣深情的目光，令她既覺幸福，又有所顧慮。
“小妹，”李煜柔聲說，“我的心，你總該明白了吧？”
“明白了又能如何？”嘉敏微微回過臉去，對著映在紗窗上的樹影，輕聲道，“我畢竟不是女英！”
“不，讓我來想辦法。”李煜按住她的肩膀，將她扳過來，深深地說，“決不會委屈了你。”
“我並不是怕委屈。”嘉敏坦率而真摯地說，“隻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不怕委屈。”說著，她垂下眼簾，紅暈滿頰。
聽在李煜耳中，是深深的感動，他握住嘉敏的手，一時無語。然而，即便是沉默，兩人心中，都似有無限溫情。
忽然，嘉敏抬起臉，認真地說：“姐夫！讓我看看你的眼睛。”早就聽說過李煜目有雙瞳，卻一直無緣細看。
他的眼睛，清湛而明亮。朦朦朧朧的，嘉敏看到了自己的兩個影子。
“是真的，姐夫，你是重瞳子啊！”她忘記了顧慮，興奮地說，“據說，那是帝王異相。楚霸王和舜，也是重瞳子。”
李煜搖頭苦笑：“他們一個是霸王，一個是賢君。我可不敢比。”
“那麼，姐夫至少是一個仁君啊！”嘉敏由衷地說。
“仁君？”李煜又添了一份苦澀，悵然道，“這樣一個列強割據的亂世，要仁君做什麼呢？南有吳越，南漢，西有後蜀，北有大宋。而我，既不能運籌帷幄，又不能決勝沙場！”
嘉敏聽著，忽然覺得刺心，終於忍不住說：“姐夫，不要這樣自輕自賤！天生我才必有用。”
李煜深深感動，又深深愧疚，低聲歎道：“可惜，我沒有這種豪氣。”沉默了半晌，他忽然幽秘地笑道：“我雖沒有舜的功業，卻有他的福氣。”
“什麼？”
“當年，舜不是娶了娥皇女英姐妹倆嗎？”話未說完，嘉敏的粉拳已經重重地落了下來。
李煜大笑起來。一邊躲，一邊捉住了她的手。於是，嘉敏緩緩地靠在他的肩頭，彼此都能聽到對方的心跳，那麼快，那麼亂。
許久之後，李煜輕撫嘉敏的秀發，柔聲道：“嘉敏，以後讓我來照顧你。”
“像照顧姐姐那樣照顧我嗎？”嘉敏在他的懷中仰起頭。
“是的。”他毫不猶豫，鄭重地說。
“可是……”嘉敏不安地說，“不要告訴姐姐！我好怕……”
“不要怕。有我呢！”李煜將她抱得更緊了。
天色微明時，嘉敏才回到蓬萊院。
“小娘子快去睡一會兒吧。天亮後，要去給聖尊後請安呢！”慶奴扶她進門，切切叮囑道，“見了聖尊後，或者國後，都不要流露出異樣的神情。”
“慶奴，你是不是在怪我？”嘉敏不安地絞著雙手。悶熱的天氣，她的手是冰冷的，但臉頰卻陣陣發燙。
“我怎麼敢？這種事，誰有資格評論？”慶奴一頓，又重重地說，“全看小娘子自己把握了。”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是個任性的人，我已經做錯了。”嘉敏無助地握住她的手，擔憂地問，“如果姐姐知道了，那……我真不敢想啊。”
“明知道是錯，小娘子仍然做了。奴婢又能說什麼呢？”慶奴為她斟了一杯茶，輕言細語地勸慰道，“無論如何，還有國主。何況，你和娘娘是同胞姐妹，娘娘就是知道了，也不會為難的！”
嘉敏在她的勸說下漸漸平靜。
“慶奴，謝謝你。可是，你這樣幫我，又知情不報，你不怕姐姐為難你？”
慶奴的心中，亦有不安，亦有對娥皇的愧疚。但此刻，已不容她多想。國主的事，她無力阻止。嘉敏與她朝夕相對，感情日深，她又不能不為她著想。此刻，她隻是苦笑了一下：“小娘子不必擔心我。娘娘從來不會為難奴婢。”
這幾日，李煜隻在瑤光殿見過嘉敏。
嘉敏正陪著娥皇閑話家常。李煜的目光便時時越過娥皇，望向她。即使隻是匆匆一瞥，也好過終日不見。
有好幾次，李煜想對娥皇說嘉敏的事。但一看到她的淡淡笑靨，卻又不忍心說出口。他不願讓妻子傷心。
但是，這天午後，娥皇和李煜單獨相對時，卻提起了嘉敏的婚事：“重光，我母親今日遣人進宮，帶給我一封信。老人家一切都好，隻是放心不下小妹的婚事。你幫我看看，朝中可有什麼青年才俊堪與小妹匹配的？”
李煜怔住了。隔了半晌，才呐呐地說：“小妹也還小，不必太著急吧？”
“怎麼你好象不關心似的？”娥皇不解李煜的心事，嗔道，“嘉敏可是我唯一的妹妹。我自然希望她嫁得好。”
“我不是不關心。隻是……”李煜欲言又止，心不在焉地敷衍道，“待我明日上朝，問過韓公再說吧！”
從瑤光殿出來，李煜忽然望見了站在甬道旁的嘉敏。
“小妹，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裏？”他立刻上前問道。
“我在等你。”嘉敏很直接地說，“姐姐是不是和你商量我的婚事？”
“你都知道了？”李煜正想向她解釋，她已經急急地叫道：“你不要聽我姐姐的話！什麼青年才俊，我都不稀罕！”
“我知道，我知道。”李煜一陣感動，見四下無人，不禁攬住了她的腰，切切地說，“我怎麼舍得讓你嫁給別人？但是，你要給我時間，讓我來想個辦法。”
“我明白。我也不想讓你為難。”嘉敏細聲說，“這幾日一直沒有單獨見麵的機會。姐夫，我，我好想你。”
“我又何嚐不是？”李煜在她耳邊柔聲低語，“相思之苦，我總算是嚐到了。”
嘉敏輕輕地笑了，又伴著他走了一段路，心中卻是七上八下的。終於，她停下腳步，依依不舍地說：“我要回瑤光殿了。出來太久，姐姐會疑心的。”
望著她的纖纖背影，李煜忽然間有一種甜蜜的悵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