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薩蠻(下)(1 / 3)

夜已深。不知何時,窗外飛起了輕霧。

這一晚,娥皇睡不著,留著嘉敏在瑤光殿說話。而嘉敏卻心神不屬,幾次想告辭,隻是苦於無法開口。他該等得心急了吧?想到此,她再也無法從容言笑。

終於,娥皇有了倦意,慵懶地說:“小妹,我想睡了。天色已晚,你不必回蓬萊院了,就在瑤光殿睡一晚吧。我讓玉奴給你收拾一間屋子。”

嘉敏無法拒絕姐姐的好意,隻能無奈地點頭。

退出娥皇的臥室時,她用求助的目光望著守在門外的慶奴。

“小娘子,宮女們都睡下了。”慶奴四下一顧,悄悄地告訴嘉敏,“如果要去,最好是現在。”

“這裏不是蓬萊院,一旦有人發現我深夜出去,該怎麼辦?”嘉敏疑慮重重。心煩意亂地等了片刻,終於下了決心,斷然道:“我管不了那麼多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提著裙裾,躡手躡腳地出了門。

靜謐的深夜,一點點響動都使人心驚,更何況,她穿了一雙訂有銀鈴的繡鞋。每一步,都是一個輕微的聲響。

她不得不停下來,卻想不到好的辦法。默立片刻,她蹲下身來。稍稍猶豫了一下,忽然將鞋子脫下來,提在手中。地磚的涼意,頃刻間從腳底,傳到了心中。她看著自己這副模樣,不禁悄聲問:“我這是何苦?”

然而,既然出來了,她又不甘心就此回去。更何況,想起那個人,此刻該等得如何心焦,她亦不忍心不去踐約。

於是,她提著鞋,勉強壓抑著自己那顆砰砰亂跳的心,左顧右盼,小心翼翼地奔下台階而去。

這一路,月淡星疏,更深露重。她的心中,越發害怕,越發緊張。及至到了靜風軒外,看見李煜那修長的身影,在月下焦躁地徘徊,嘉敏反而止步不前了。

她忽然想:大家閨秀,卻深夜赴約,還是這樣的狼狽!究竟是為了什麼?若是母親知道了,該教她如何傷心,如何失望?

這樣一想,頓覺委曲。於是,她靜靜地站著,卻不出聲,隻是遠遠地望著正癡癡等候的李煜。

“小妹!”李煜終於看見了她,快步走來,“我等了你好久!”

嘉敏倏然撲到他的懷中,帶著哭音,聲聲問道:“我是偷偷出來的,你可知道?我好害怕,你可知道?我為你受的這些委屈,你可知道?……”

李煜心中一震,輕撫她的脊背,歉疚地說:“我知道。嘉敏,我都知道。”

嘉敏在他的安撫下漸漸平靜。李煜扶住她,進入室內。嘉敏的身子軟綿綿地靠著他,渾身疲倦無力,像是經曆了一場大劫。

“小妹,這雙鞋子……”

嘉敏羞澀地笑了,將提在手裏的金縷鞋放在腳邊。然後,她在榻上坐下,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腳。

李煜吃了一驚,不禁心生憐惜。他能想象得到,她這次赴約,是多麼艱難,多麼狼狽。而她這副樣子,又是多麼可愛,多麼純真。

於是,他蹲了下來,輕輕抬起嘉敏的腳。月白的羅襪,已經為露水所濕,亦沾染了塵土和青苔。看上去,斑斕一片。

他不禁心疼萬分:“這襪子不能再穿了。”說著,他慢慢地替她剝下襪子。一雙異常白嫩纖秀的腳立刻呈現在眼前。李煜握著手裏,久久凝視著。

嘉敏怔怔地看著他的舉動,忘了言語。

忽然,他慢慢地俯下身去,將濕熱的吻,輕輕地印在她的腳背上。

“不!不要!”嘉敏一驚,立刻想把腳縮回去,但李煜卻緊緊握著,不鬆手。

“很髒的……”嘉敏呐呐地說。

“小妹,我看到你這個樣子,真是心痛。”李煜終於放了手,又擔心地問,“該不會著涼吧?這裏也沒有可以替換的襪子。”

“不用管它。”嘉敏將腳縮入裙幅中,輕輕歎息,“出來一次可真不容易啊!”凝視著李煜,她心中忽然有些酸楚。

“小妹,是我不好。但是,”李煜握緊她的手,正色道,“李煜決不相負。”

嘉敏靜靜地聽著,微微笑道:“我不要你的承諾,我不想使你覺得累。”

李煜深為感動,在心中暗暗發了誓,一定要照顧她一生一世。

“姐夫,你怕不怕我姐姐?”嘉敏忽然現出一抹稚氣的甜笑,歪著頭問。

“不是怕,是敬,是愛。”李煜頓了一下,耐心地解釋道:“我和你姐姐多年夫妻,我不能不顧她的感受。我也不能違心地說,我心裏沒有她。”

盡管心中失落,但嘉敏仍然說:“我明白。”

“嘉敏!”李煜柔聲喚著,走到她麵前,目光變得溫柔而朦朧,“你可願意等待?你可相信我?”

嘉敏無言,卻站起身,緩緩地將自己的臉貼在他的胸前,用輕得隻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我把我這一生,都許給你了。”

送走嘉敏,李煜翻來覆去,不能成眠。她的每一個舉動,每一句話,都在心中一一閃過,不斷重複著。

一閉上眼,嘉敏那提鞋赴約,嬌憨無比的模樣便映現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於是,他幹脆批衣而起,在書案前坐下。少頃,一首新詞便躍然紙上:

“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劃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畫堂南畔見,一晌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翌日,李煜本想把這闋詞送給嘉敏,也算是兌現了當初的承諾。記得那時,他說過:“如果你喜歡,以後,我為你作一首詞。”

但吩咐慶奴時,卻發現藏在袖中的詞稿不見了。這一驚非同小可,他自然知道這張詞稿的重要性。

慶奴見他探手入懷,神色忽然緊張起來,便忍不住問道:“國主,到底是什麼東西要奴婢轉交給小娘子?”

“噢,也沒什麼。”李煜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慶奴,你先回去吧。不必對小娘子說什麼。”

“是。”

然而,李煜卻怎麼也料想不到,他所遺失的詩稿,被輾轉呈到了娥皇手中。

“玉奴,這是什麼?”娥皇接過來,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忽然怔住了。她自然認得,這是李煜的字跡。隻是,他寫得又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