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薩蠻(下)(2 / 3)

她的心情,頓時驚疑不定。然而麵上卻平靜如故,隻淡淡地道一聲:“你們都出去,把昨晚值夜的宮闈令叫來。”

宮女們都退下了。娥皇將詩稿取出來,反複看著,目光終於落在了最後兩句上: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奴為出來難?”她暗暗揣測:宮中的女人,國主盡可以隨意宣召,怎麼可能“出來難”?除非,她身份特殊,既非宮女,亦非嬪妃。那麼,會是誰?難道是……她驚出了一身冷汗,不敢,也不忍再往下想。

此時,奉詔而來的宮闈令,已經垂手侯在殿外了。

娥皇飲盡了一盞茶,定定神,待自己稍稍平靜了些,才搖手讓他進來,直接問道:“昨天夜裏,瑤光殿可有人出去?”

“回稟娘娘,奴才的確看見有個黑影出去。但昨夜有霧,奴才看不清。看身影,似乎是小娘子,又似乎不是……”

“好了,你下去吧。”娥皇依然平靜,但心中卻似波濤翻滾。

恨意頓上心頭。她所疼愛的妹妹!她所深愛的丈夫!她曾經慶幸,李煜對她的一往情深。她知道,身為國主,擁有三宮六院本是尋常事。她也曾經想過,自己有一天會不會獨守空房?但她決想不到,李煜會喜歡上她年稚的妹妹。而這事,比起窅娘,比起秋水,教她更難以接受!

她思索良久,喚來了慶奴。在慶奴麵前,她不需要偽裝什麼,眼圈微紅,恨聲道:“我一向待你不薄,這次派你去伺候小娘子,你竟然……”

“國後恕罪。”慶奴流著淚,跪下了。

娥皇抬起頭,勉強忍住淚,無奈地歎道:“你起來吧。這樣的事,不是你我所能阻止的。”

她不打算張揚此事——為了國後的體麵,為了國主的體麵,也為了周家的體麵。

“姐姐,你是說,娘來信讓我回去?”嘉敏忐忑不安地奉了一杯茶給娥皇。

娥皇以茶碗遮臉,淡淡地說:“娘年紀大了,一個人大概是寂寞了吧!小妹,你明天就回去吧。我吩咐他們備車了。”

“明天?”嘉敏暗自心驚,“那麼急?”

娥皇的臉上,幾乎看不出什麼表情。嘉敏還欲再問,慶奴卻以眼色製止了她。

“小妹,我看看你。”娥皇忽然抬起頭,認真地打量著妹妹,不得不承認,嘉敏的確是天生麗質,我見猶憐。

娥皇的心中,卻是一種苦澀,想到自己,想到了一句詩:開到荼糜花事了。沉默片刻,方笑道:“小妹,我準備了很多禮品,你快點收拾行裝吧。我多叫幾個人來幫你——對了,幫我問候娘。”

“可是,姐姐,真的那麼急嗎?”嘉敏越發不安,“我總該去向聖尊後和國主辭行吧?”

“我會幫你說的,你不必擔心。”

娥皇處理得滴水不漏。嘉敏心知事情不會如此簡單,卻無法從娥皇那裏探知究竟,隻能違心地應一聲:“是,姐姐。”

搖曳的燭光下,嘉敏獨自想著心事。

對姐姐,她又羞,又愧,又怕。而對李煜,她又放不下,亦不甘心就此不明不白地離去。但是,她沒有機會見李煜。

兩難的心情,因窗外的風雨而更添愁緒。

“小娘子,還是早早睡吧。”慶奴勸道。

嘉敏轉頭看著她,疑惑地問:“姐姐是知道我和姐夫的事了?可是,她,她怎麼知道的?”

“我也不清楚。”慶奴無奈地搖頭,忽然驚覺到什麼,驚問,“小娘子該不會是懷疑我……”

“慶奴,難道我還信不過你嗎?”嘉敏急急地打斷她,“隻是,我明天就要走了。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

慶奴的心中亦有不舍。隻聽嘉敏幽幽地歎道:“這次一走,恐怕今生都難以……”她的聲音漸漸在歎息中湮沒。

翌日,嘉敏匆匆出宮時,隻有慶奴相送。

想到這幾個月,曆經了宮中的繁華,而如今卻如此冷清,她不禁悵然。

“慶奴,保重。”她忍淚道別。

馬車漸行漸遠,鳳閣龍樓,漸漸遠去。嘉敏的淚水終於流了下來。這幾個月的一切,是她十五年來所未曾經曆過的。即便是想,也絕料想不到。

驟然之間,她已不再是原來懵懂的嘉敏。

隻是,此生,她還能夠再踏進宮門嗎?想到李煜的那句話:決不相負。她的心中,仍有暖意。

盡管知道未來渺茫,但她情願等候。她想:我還有長長的歲月,我可以等下去……

手中,一直捧著一個錦盒,裏麵是那一闋《菩薩蠻》。此刻展開,她的淚,便一滴滴地落下來,字跡化成了模糊一片……

下朝後,李煜才知道,嘉敏已經回去了。

盡管人已不在,但他仍然去了蓬萊院。隻是,再也聽不到嘉敏的歡聲笑語,看不到她的輕顰淺笑……隻有一片沉寂,慶奴亦已回瑤光殿去了。

桌旁的矮幾上,還遺留著一匹“天水碧”。顏色一如既往的鮮亮,隻是最愛它的那個女子,卻已悄然離去。

“嘉敏!嘉敏!”李煜低低地喚著,心痛難抑。

此刻,瑤光殿裏,卻是一片歡聲笑語。

娥皇正逗弄著三歲的小兒子仲宣。仲宣也的確是聰明過人,三歲就能咿咿呀呀地背誦《孝經》,因此最受娥皇的鍾愛。

門外,李煜默默地看著嬌妻愛子。在宮中,一家人能這樣盡情地享受天倫之樂,實在是難得。忽然之間,他內疚不已。

“娥皇。”他快步走進去,抱起仲宣,不停地親著。

“父皇,我已經有三天沒有見到你了。”仲宣奶聲奶氣地說。

李煜的內疚又加深了一層,正想解釋一下,娥皇卻先開口了:“仲宣,父皇是一國之君,有很多朝政要處理呢!”

言語間,她神色平靜,卻讓李煜更為不安。

少頃,奶娘抱走了仲宣。娥皇才靜靜地開口:“重光,小妹回家去了。”

李煜正想問原因,娥皇又輕描淡寫地說道:“我母親來信,想小妹了。所以我讓她先回去。走得匆忙,沒來得及向你辭行。”她不願把真正的原因說破,隻為讓李煜盡快忘記嘉敏。盡管,她裝作全然不知的模樣,但心中,卻忍不住傷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