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得娘來忘卻家,後園桃李不生花。
豬兒狗兒都死盡,養得貓兒患赤瘕。
這是國主大婚之後,在金陵大街小巷流傳的童謠。
傳到宮中,傳到柔儀殿,傳到已是國後的嘉敏耳中,她隱然覺得這仿佛是一種預兆,一種暗示,卻始終參不透。正如當年曹生的話,她不曾深解一樣。
“慶奴,你看看。這前兩句是諷刺官家娶繼後,可以不必深究。可是後兩句呢?我一直不明白。”
慶奴此時已是嘉敏的貼身侍女,終日不離左右。
“民間童謠未必會有深意,娘娘還是不要操心了。”
“童謠我聽得多了!但這麼奇怪的,卻是第一次聽說。”嘉敏說著,想著,片刻之後也就丟在一邊了。
她起身走到梳妝鏡前,細抿鬢發,輕整羅裳。自大婚後,她一直生活在幸福之中。嬌靨如花的粉麵上,時時會流露出一抹滿足而甜蜜的微笑。正看著,鏡中忽然多了李煜俊朗神飛的笑臉。
“重光!”她回過身,把所有的顧慮一齊拋下。
“嘉敏,你跟我來!”李煜笑得有些詭秘。
“怎麼了?又有什麼花樣?”任由他把自己拉到後苑,嘉敏的眼前頓時一亮:一片繁花似錦,但見繽紛之中,有一叢麝囊花,其色正紫,如丁香一般,格外醒目。
嘉敏素來愛花,立刻欣喜地跑了過去,細細觀賞一番,愛不釋手。
“官家,這花叫什麼?”
“紫風流。”
“這個名字不好。”她微微蹙眉,“聽起來俗俗的,不雅。”
“說得是。”李煜提議道,“那麼,你來起個新名吧?”
嘉敏略一沉吟,凝眸道:“叫蓬萊紫如何?紫氣東來,正是吉兆。”
“好個蓬萊紫!”李煜笑著擁住她,娓娓道出,“這花出自廬山古刹,好不容易才移植到金陵。隻為了討你喜歡。”
一時之間,嘉敏怔怔的,深情至此,她隻能無言。
歲月流轉。這一年,是開寶三年(公元970)的秋天。
南漢主劉鋹舉兵侵犯宋境——道州。
道州刺史王繼勳上書趙匡胤:劉鋹殘暴不仁,屢出寇邊,請朝廷速興王師,吊民伐罪。
消息傳到金陵,李煜的心中又是一陣不安。
他私下對嘉敏說:“這劉鋹也太不自量力了!若是宋廷真的出兵,那南漢豈不是遲早都要亡國?”稍頓,他又歎道:“我們和南漢是唇齒相依的,一旦南漢亡國,我怕下一個就會輪到南唐!唉!”
嘉敏隻是默默地聽著。這幾年,天下太平,久無戰事,南唐宮中自是歌舞不絕。然而現在,局勢卻不平靜了。李煜和她的心情,亦不能平靜。
國家大事,她並不了解。但李煜苦惱的樣子,卻讓她心疼。每每此時,她總會柔聲勸道:“重光,劉鋹是自尋麻煩,你不必為他煩惱!”
她的一言一笑,往往能影響到李煜。
於是,愁懷漸漸釋去。嘉敏便倚在他懷裏,嬌聲唱道:
“金雀釵,紅粉麵,花裏暫時相見。知我意,感君憐,此情須問天。
香作穗,蠟成淚,還似兩人心意。珊枕膩,錦衾寒,夜來更漏殘。”
不久,趙匡胤忽然派遣使者到金陵——希望由李煜出麵,寫信給南漢主劉鋹,勸他削去帝號,向宋稱臣,歸還所侵的湖南舊地。
澄心堂裏,中書舍人徐鉉低沉地說:“官家,宋朝皇帝顯然是不想直接和南漢交涉,因此假手江南。此舉,既可以試探南漢,也可以試探江南。”
“逼人太甚了!”李煜苦惱萬分,“我堂堂一國之主,怎麼能寫這樣的信?”
“官家!”樞密副史,中書侍郎陳喬上前勸道,“若是不寫信勸勸劉鋹,萬一南漢和宋廷起了幹戈,隻怕南唐又多了一重危險。”
“這個……”李煜仍然猶豫著。他並不是不知道目前的形勢,隻是,對於一個國主,寫這樣的信未免太難堪了!不過,他生性仁弱,向來不敢違抗宋廷的旨意。他怕,怕宋廷真的會揮師南下……
終於,他站起身來,揮手道:“好了,看來這封信是非寫不可了!”他轉向內史舍人潘佑,“潘舍人,這封信,你來起草吧。”
“官家請三思,”潘佑大聲勸道,“現在南方除了江南,隻剩南漢和吳越。寫這封信,無異於勸降。於人於己,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恐怕還會遭到天下人的恥笑啊!”
“好了!”李煜神色黯然,“信,還是要寫……”
眾臣都退下了,隻有李煜還呆坐著。他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些,似乎隻是個開始……
幾天後,潘佑擬寫的信,呈到了李煜的手中。
信中,以李煜的口吻,自稱為“仆”,稱劉鋹為“足下”,稱宋朝為“大朝”,懇切地寫道:
“足下誠聽其言,如摯友諫諍之言。視其心,如親戚急難之心。然後,三複其言,三思其心,則忠乎不忠,斯可見矣;從乎不從,斯可決矣!仆料大朝之心,非貪土地也,怒人之賓而已……”
“好文章啊!”李煜忍不住讚道,“言辭中肯,說得入情入理,令人動容……”還未讚完,他臉色一轉,又歎道:“隻可惜,這封信是……”
不久,李煜派遣給事中龔慎儀為使者,出使南漢。這封信,隨著江南的綾羅綢緞被送到了劉鋹手中。
不料,劉鋹看完信後,大怒。囚禁南唐使者,又寫了封回信給李煜。
他的回信,言辭極其傲慢,頗有輕慢南唐,輕慢李煜之意。
李煜讀了,不禁又氣又羞。
看他的臉色,潘佑忍不住說:“官家!寫信給劉鋹本來就是自取其辱!現在,劉鋹如此無禮,隻怕免不了一場幹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