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心難測深如海
相見不如別離去
刁衍迷迷糊糊睜開雙眼,眼前灰白交錯,半目迷離漸漸彙成了眼前蒼色的軍帳頂,數不清的創口隨著顛簸與摩擦生生作痛,四肢百骸泛起強烈的虛弱感,剛欲再度合上眼,忽聽身下有人道“醒啦?”
金星亂舞,頭疼欲裂,刁衍神誌不受控製的恍恍忽忽,勉力咬了一口舌尖方才精神了少許,刁衍強打精神,這聲音似乎有點熟悉“誰?”
“是我,楊老三。”老人的聲音低沉難辨。
“楊老三?”
老人憨厚的嘿嘿笑了笑“白二少爺吩咐我們給張大將軍送糧,老漢就趕著驢車來了,誰知道竟看見軍爺被關了起來,怎麼,犯了事兒?”
原來是荒村遇到那個幹癟老頭,刁衍略感心安,四處打量,朦朦夜影中,軍營重重卻不見守夜兵,刁衍奇道“老人家,這是哪兒?怎麼隻有兵營不見兵士?”。楊老三道“張大將軍軍營。兵將們都在河邊慶祝呢,說是得了把什麼寶劍。”
刁衍大驚“老人家!是誰讓你背我的?”楊老三道“俺見關軍爺那營帳隻有倆人看守,便偷偷將軍爺背了出來。三更半夜的,軍營裏邊除了喝酒的就是睡覺的。軍爺放寬了心吧,你往糧車裏一藏,包管誰也不知道,明早老汗就把你帶出去了。”刁衍虛弱的聲音幾已不可聞:“不妥!大將軍是我師父,我了解他,他老人家用兵素以滴水不漏聞名,你決計帶不出我的。老人家還是把我放下,自己走吧……”楊老三搖頭道“軍爺是個好官,俺咋能看著軍爺這樣的好官被關呢!”
楊老三體格枯瘦,卻並不乏力,背著刁衍一顫一顫的輕輕行走在夜色中,硬硬的骨頭一下下頂著刁衍,這刺人的骨頭傳來的是陣陣暖衣。
又行了數步,已走出了軍帳密集的區域,不見清月,黑雲滿天,隱隱隻見幾顆散落的星辰,陣陣北風微起,帶來徹骨的寒意。周圍一片死寂,所有的聲響均來自河畔的東營,縱然是黃河的奔騰也壓不下眾多人的喧鬧。那裏燈火通明,甚至映紅了一小塊灰蒙蒙的夜空,像是黑幕上的一小團血霧,紅的妖豔。
一個人忽然從黑影中無聲無息閃出,立在楊老三麵前,癡癡望著刁衍。
刁衍、楊老三一愣,那人影已將蒙麵巾摘了下來。
刁衍喜道“阿繡!”刁衍左臂向前伸去,卻摸到張繡手臂上兩條斑駁的深溝。隨即便是張繡的一聲低哼。
“阿繡!怎麼了!”
“沒什麼,讓繩子勒的。別出聲……”
刁衍虛弱的聲音近乎喘息:“師父呢?”
再行了幾步,張繡低聲答道“叔父在那邊與曹操、鞠義等人作宴擺酒……”
短短一句話,其中含義複雜難辨,一時間刁衍無語以對,百般滋味心頭翻滾,眼眶內酸澀激蕩,“阿繡,送我回去吧。眼下的我,還能去哪裏?”
任誰見了千瘡百孔的刁衍,都會曉得我絕對是無力動彈一根手指的,張繡若想偷偷帶刁衍走,隻怕逃不多遠,便被擒了回來。話一出口,刁衍就想起了甄雅和小刁蟬,北宮伯玉也一直沒有消息……
此刻已是下半夜,內軍帳之間,鬆懈無比,見不到一個守夜兵,這在張濟訓練有素的軍中幾乎是不可能的。張繡啞嘶道“叔父他們正在那邊慶祝終於得到張角遺劍並生擒了你呢。”
刁衍輕笑“我知道。正常。我不怪師父,我誰也不怪……”除了張角佩劍,還有什麼能令他們這麼喜慶呢?幾千黃巾人頭的功勞,當朝驃騎大將軍根本不放在眼裏。
張繡聽到刁衍輕笑的語氣卻是一震,“得一,很多事你不知道的!刁府事變之後,韓馥送來文書,說你得傳張角妖術,召喚火鳥大鬧钜鹿之後揚長而去。叔父大驚,親手寫了通緝你的軍令,——钜鹿刁衍,眼下生紅痣,左右各一。此人乃妖人張角傳人,生擒之,賞金三十,官升三級,擊斃之,賞金二十兩,官升二級,繳得其佩劍者,上表朝廷,封以官職。此事已傳遍冀州眾軍,晚間不過是叔父一時心軟罷了,你留在此地,十死無生。得一,張梁已率十萬黃巾大軍西來,為得也是你。得一,你去張梁那裏吧,冀州,對你來說,暫時隻有那裏還有一線生機……”
說話間,東麵軍營忽然亂作一片,四五個軍帳同時走了火,外圍守夜兵士大呼“黃巾劫營……”其聲如雷,刹那間撕碎夜空。頓時,各軍帳裏兵士紛紛而起,雜聲交鳴。幸虧三人已近張繡營帳,幾個大步及時閃了進去。
帳內並無他人,隻有一套兵士甲衣置於帳中。刁衍的血衣早已粘在身上與血痂連作一體,也顧不了痛,張繡半撕半扯將刁衍血衣褪下,又一一為刁衍套著兵士甲衣。縱然刁衍是鐵打的,此刻也禁不住這傷口硬生生扯裂再與甲片撕磨的持續痛楚,忍不住發出了陣陣悶哼。
“得一,再忍忍,逃出去就好了。”張繡的麵色很寧靜,仿佛說著一件很容易的事,他的手卻一直在抖。
“阿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