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橋清倚靠在窗前看外景,蛛網密織的巷陌弄堂,街道上植著整齊的法國梧桐樹,紅楓似墨潑遍布人家,這是上海九月的清秋時節。
半個月前,蘇母終於從南鎮歸來。橋清要回去的那一天,蔣夫人竟然親自上門拜訪。說是相中了她的廚藝,蔣也文的小樓缺個廚娘。
蔣夫人一身雍容華貴,端坐在這不見天光的弄堂裏:“我家老三腿還不能走,身邊總得有個人照顧。那孩子除了脾氣倔點,倒沒啥別的毛病。我想著橋清廚藝不錯,又是個明事理的姑娘……”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蘇母看向一直低著頭的她,“清清,你願不願意?”
她終於抬起頭,語氣不能再怯弱:“媽,我想讀書。”最後聲音直小到聽不見。
蔣夫人也沒想到這女孩子竟有這麼大的誌向,和蘇母麵對麵,兩人皆是一驚。隨即蘇母歎氣:“你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女孩子最後還不都要嫁做人婦的。”
“可不是,何況這女式學院的學費可不低呢……”蔣夫人也在一旁幫腔。
蘇橋清咬著唇沒再說話,終於放下書,住進了蔣也文的小洋樓。
這是一座俄式花園樓房,洋樓裏照顧蔣也文的還有打針的小護士、收拾房子的李媽和司機阿九。剛開始的一段日子裏,她隻待在廚房裏做事,很少與他正麵接觸,與這裏的人也不鹹不淡地相處著。
直到某次夜裏,蔣也文發高燒,橋清起夜時聽見他痛苦的呻吟。
小護士去百樂門跳舞了,李媽回了老家,司機一向又不住這……摸著他滾燙的額頭,她心急如焚,連忙用土方子為他降溫,還撥通了洋醫生的電話。
“你之前受過訓練嗎,物理降溫這一步做的很好。”洋醫生眨著雙綠色的眼睛問。
“沒有,不過是小時候得風寒時,老郎中教的法子。”
洋醫生又問:“他之前有過什麼不良反應嗎?”
“沒有。”
無論他問什麼,蘇橋清都能用英語應付自如。
蘇橋清最喜歡蔣也文的書房。
印刷清晰、種類齊全不說,裝訂也是細致到底。各類字畫應有盡有,水墨悠長,古卷古香。她第一次進來時,視線所及便是幾座密密麻麻的書櫃,在午後的光影中沉澱出一種獨特的味道。置身其中,在這戰亂年代竟有種世道安穩、盛世太平之感。
隻可惜它的主人一向陰晴不定,脾氣暴躁,從不允許別人亂動他的東西。
“怎麼不開燈?”熟悉的聲音落在空蕩蕩的書房,啪嗒一聲,屋內瞬間亮如白晝。
不是說明天才出院嗎?像偷了東西被抓包似的,她心跳加速,慌忙將書藏在背後,連說話都在顫抖:“我……隻是來看看書。”
“你怕我?”那人犀利看出問題所在。
她隻能輕輕搖頭。
盯著她看了許久,坐在輪椅上的蔣也文終於笑出聲,“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他這個小廚娘太安靜,就像冬眠的蛇一樣,看似無害,實則鬼心眼一堆。心底又升起一股憐憫,
“喜歡就隨便來,隻要不弄壞我的書就行。”
很少見他這麼爽朗的時候,也許是真被這副麵容迷惑了心智。她話未經思索就脫口而出,“蔣先生以後要多笑笑,你笑起來很好看。”
蔣也文頓住,微微挑眉:“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