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勝貓、敗貓【完】(1 / 3)

新年正月降下了雪。

鐮倉的冬季冷冽冰寒,透過外廊玻璃看向山野內家庭院,引水竹筒凍

結,白雪覆蓋了樹木、小屋屋簷和踏石步道,有如一幅蕭瑟的水墨畫。

從正月一日開始,*社的人們便絡繹不絕地前來山野內家拜年。年

終送來如山般的豪華贈禮都還沒能整理好,廚房裏便忙著準備正月的熱酒

、加入湯裏的小年糕以及迭層餐盒菜肴的製作。

直到兩年前的新年為止,這個家都還有女幫傭在。那個人總是與家務

管理婦女協會過來的臨時人員們,鬧哄哄地大舉將家務事處理好。可是,

從去年開始就是蓉子阿姨一個人努力做完這些事。以燦爛漆料繪上鶴圖樣

的餐盒居然高達五層,有如高級料理店般清爽而高雅的年節菜肴,整齊漂

亮地擺放其中。

渾身散發出東京氣息,穿著平整西裝的男士微笑說:「老師,餐點真是美味。這些是您夫人一個人做的?實在是太厲害了。

」話一說完,隻有今天神采奕奕的爸爸「恩」地點頭響應。荒野拿著以

和風玻璃器皿精巧盛裝裝的栗金鈍進到和室,「請您也嚐嚐這個。」邊說

邊擺放至編輯等人的麵前,其中一個人向她開口說道說:「家裏整理得相當井然有序,真好,蓉子小姐很可靠呢。」

「是啊。」

原本空無一物的這間和室房裏,就在三個小時之內,那些沒時間整理

的年節料理餐盒,就已經堆到天花板這麼高了,因此對於蓉子阿姨的歇斯

底裏反應,荒野沒有說什麼,隻是大方地點了點頭。

附帶一提,蓉子阿姨邊哭邊敲打的洋酒,還有冷凍包裝的烤牛肉和堆

積如山的醃製鮭魚等這些東西,荒野花了將近一個小時才整理好,現在整

齊地收在隔壁荒野的小房間裏頭。在那些東西放回和室房間之前,荒野是

無法進到自己的房間了,該怎麼辦才好呢。

再次點點頭的荒野說道:「是個很可靠的人呢,對不對,蓉子阿姨?」

「嗬嗬嗬?」

蓉子阿姨將盛在刻花蔓草紋和器裏,閃耀著漂亮光澤的黑豆拿了進來,大

方地點了點頭。

「這孩子也幫了我一點忙呢。」

「恩,隻幫了一點。」

荒野如此強調。蓉子阿姨那細長的雙眼,因為直到剛剛都一直哭泣、

大吵大鬧著,現在尚仍微微泛紅。

一思及她獨立自主的身影和身為主婦的模樣,以及有如小孩般鬧脾氣

的態度,荒野的嘴角於是綻了開來。被蓉子阿姨一瞪,她連忙又閉緊嘴巴

。「呼嗬嗬」

「荒野,來收這邊的盤子。」

「好嗬嗬。」

荒野站起身。「夫人也來喝一杯吧?」編輯如此向蓉子阿姨勸酒。荒野

回到廚房,將碗盤清洗幹淨並整理收拾好杯子。

即便告訴蓉子阿姨懷孕了不要太勉強,她卻仍是全力以赴地去做了。

那不知是雀斑還是老人斑的斑點又更多了,臉色看來有些暗沉。看見她像

個孩子哭泣或者是頑固的模樣,荒野著實嚇了一跳。

麵對一開始害怕的這位成人女性,荒野最近有時會感覺像是與朋友相

處時般自在或者困擾。

她已經可以想象,這個人在長大成人之前也是個女孩呢;不過,這說

不定也是因為荒野多少成長了一些。該不會就是因為這樣,大人才會偶爾

一個不留神,就忘記要擺出大人的姿態。

和室房間傳來蓉子阿姨嗬嗬嗬的笑聲,那聲音聽來嬌媚而帶著微醺。編輯

不曉得正開著什麼玩笑,那笑菩說「討厭啦」的聲音有著平常感受不到、

近似性感的氣息,荒野察覺到後便微微皺起臉來。

這時玄關傳來喀啦喀啦的開門聲。

「不好意思,有人在家嗎?」

「……來了。」

荒野用抹布將沾濕的手拭淨,安靜地奔過走廊。

「新年快樂——我是編輯部的人。請問老師在家嗎?怎麼,原來是小黑貓啊

,真是白緊張了。」

「啊……歡、歡迎。」

荒野倉皇地打著招呼。

她就是前年在爸爸結婚舉行喜宴之際,躲在廁所裏哭泣的那位編輯小

姐。今年仍在眼尾黏附了長睫毛,演繹著成熟而懵懂的眼神。

一身套裝及豔麗的口紅,作出毫無漏洞的備戰狀態打扮。焦躁的氣息

如香水似地籠罩全身,然而這個人看起來比去年更加美麗了。

荒野想起最近常常有女編輯打來的電話,就是這個人的聲音。怪不得

,會有曾在哪裏聽過的感覺。

她脫下漆皮細跟高跟鞋,迅速進到家裏。

「請問,呃……」

「我喝啤酒,有啤酒吧?」

「應該有吧。請問……」

編輯小姐優雅地在走廊上前進,走入和室房間。她跪了下來低頭說「老

師,祝您新年快樂。」,舉止合宜端正,口氣卻聽似有些撒嬌。

蓉子阿姨的笑聲嘎然而止。

荒野從冰箱裏拿出啤酒。

蓉子阿姨帶著微醺似的紅通通臉頰回到廚房,臉上帶著不安的神色開

始動手仔細分切醃製鮭魚。

廚房好冷。

有蓉子阿姨的漂亮廚具裝飾的廚房好冷。

外頭開始降下了鵝毛大雪,庭院更是化為一片銀白風景。和室房裏,

東京女性上班族,也就是身為爸爸責任編輯其中一人的她,飛快地談論著

許多關於去年爸爸的作品和今年的工作,並笑得很開心。「那是妳、那是

因為啊……」爸爸的聲音亦聽來雀躍。

廚房的女人是剛強?是軟弱?

將醃製鮭魚細切並用保鮮膜包好,放進冷凍庫裏。

誰是剛強?誰又是軟弱?

荒野瞇起了眼睛。

就在那時,走廊上的電話鈴聲響起,荒野於是從廚房奔過去。「您好

,我是山野內。」原本以為是爸爸工作上的相關人士而正經地接起,然而

卻是一個熱切而稚嫩的聲音響應。

「嗬嗬嗬,我是田中。」

「什麼啊,是江裏華啊。」

「妳剛剛那是怎麼樣?您好?荒野好正經。」

「我以為是大人打來的嘛。」

因為是朋友,荒野頓時就鬆懈了下來。一屁股坐在走廊上,空著的手一邊

撥弄著頭發一邊說:「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嘿嘿。」

「妳在做什麼?外頭下雪了呢。」

「是啊,嘿嘿。」

「我剛剛打電話給麻美,她說因為沒事,正在玩紙牌。」

「紙牌?好無趣。」

「好像是有親戚來拜訪,要陪小孩子玩的樣子。」

「這樣啊,我們家來的全都是大人,他們全都喝酒或是跟爸爸聊天。」

「哇……」

江裏華讚歎似地回應著。

「都聊些什麼?」

「恩,女人是講工作的事情,大叔則是在聊一些很色的話題。」

「好無聊喔。」

「對吧。」

「去新春參拜了嗎?」

荒野搖頭說:「沒有。」

「如果雪停了的話要不要去?我阿姨說要再讓妳穿和服喔。」

「真的嗎?我要去!」

荒野精神抖擻地回答。這時蓉子阿姨從廚房輕晃出來,朝向深處的房

間定去,荒野不自覺地望著她。

和江裏華聊了好一陣子之後,蓉子阿姨穿著白色大衣,並戴上手套離

開房間。荒野揚起頭間:「蓉子阿姨,怎麼了嗎?」

「酒不太夠,我現在要去買。」

「不行啦!」

荒野急忙向江裏華告知一聲後便掛斷電話。

「在下這麼大雪的日子出門,要是滑倒跌跤怎麼辦?」

「我是大人,不會跌倒的。」

「就說會跌倒嘛。要是摔了個四腳朝天,那就得要叫救護車了喔。蓉

子阿姨,不能請對方送來嗎?」

「今天休息喔。得去有開的商店買才行,得去才行。」

蓉子阿姨的模樣不太對勁,完美主義比平常更加嚴重,荒野煩躁地說

:「那我去總行了吧,蓉子阿姨不可以這麼亂來。」

強行從蓉子阿姨身上脫下大衣,穿在自己身上;手套也一並借走,接

著忽然間她注意到那輕柔而優雅的大衣款式,不禁直覷著全身鏡。

「哇!」

「怎樣?怎麼了?」

荒野穿上蓉子阿姨的大衣,看起來就像成年女性般沉穩。嚐試擺了幾

個姿勢,她相當中意地說:「這件大衣給我,當作是跑腿費。」

「不行!這件很貴,是在東京買的呢。妳不要趁亂說些奇怪的話,好了,趕

快去,買日本酒和啤酒喔,小心不要跌倒了。」

被如此嚴厲責罵後,荒野「嘖!」地發泄其不滿。

「快點喔。」蓉子小姐微笑地響應。

玄關滿是大人的鞋子,這樣下雪的日子,每個人都是穿皮鞋。荒野一套上

長靴去到外頭,鵝毛大雪正好平息,日光從雲間閃亮亮地灑落而下。

今泉台的斜坡道亦堆起飽含水氣的白雪。平常寧靜的山野內家,唯有

在新年正月時節會有許多人出入拜訪。積雪的道路中,獨獨通往這個家那

行進般的眾多足跡,綿延去到了玄關處。低頭俯視那足跡的荒野,不自覺

地發出「喔喔!」的呢喃。

荒野穿著漂亮的白色大衣,緩緩走向終年無休的商店。大衣散發出都

市的氣味,荒野在有大麵玻璃的店頭前注視著映照出的自己。哇……讚歎

地呼出氣息後,她進到店裏將許多日本酒和瓶裝啤酒放進籃子裏,拿到櫃

台去結帳。

在櫃台裏三帖大小的空間中,縮在暖爐桌裏看著過年電視節目的老爺

爺,一邊喃喃說著「來了」,一邊走上前。「幫忙跑腿啊,好乖喔。」被

這麼說就好像小孩一樣,荒野隻是沉默地微笑以對。老爺爺給她口香糖並

表示:「山野內老師的家,每年都很熱鬧呢。」

「是的……」

「明明就是那麼恍惚的人。我們這裏也不時會有讀者過來問說,山野

內老師就在這附近吧」

「這樣……啊」

「真了不起,而且本人還是那麼恍惚的一個人呢。」

大概是印象實在太深刻了,老爺爺不停重複說著。荒野離開暖氣悶窒充塞

的店鋪,一麵擦拭著眼鏡的霧氣,一麵踏上了來時的路。

荒野在三號下午前往新春參拜。因為麻美要和學長一起去,所以今年

變成隻有她和江裏華兩個人。

搭乘空蕩無人的JR橫須賀線過一站,來到鐮倉站下車,走過與學校相

反方向的小町街,前往在街道深處的田中家。摩登新成屋的玄關處,小朋

友的鞋子散亂一地,今年整個田中家依舊是吵吵嚷嚷,還有孩子們強烈的

腳步聲回繞。

「喂,這是我的東西吧!」

江裏華生氣的聲音。

嗚哇——幼兒號哭的聲音。

還有媽媽不知道在喊些什麼。

田中家還是老樣子,就像是處在養育子女的兵荒馬亂之中。

「不好意思!」

荒野一如此叫喊,遠遠地就傳來江裏華的聲音說:「快進來!新年快樂!」

她以窘迫的聲音呼喚著荒野。

與打工時相同,今年同樣由江裏華的阿姨為她們打扮。身穿符合年節氣氛

,有著牡丹與花車花紋、百花盛開的紅色振袖和服,搭配鮮豔的金色腰帶

。荒野戰戰兢兢地遞出那個金魚腰帶扣,阿姨隨即笑道:「唉呀,妳自己買的啊?」

「恩。」

「不錯嘛。啊,果然最近年輕人選的就是不同,很大膽的花色呢,嗬

嗬嗬;」

就這樣,阿姨替她別起了腰帶扣。

江裏華身穿有鴛鴦飛舞其上的粉紅色振袖和服,搭配水藍色腰帶。兩

人都打上文庫結,梳攏頭發後盤起,並簪上同樣花色的發簪。

兩人站在一塊兒,哢嚓!讓人替她們拍下了照片。

江裏華的弟弟妹妹進到裏頭,嬉嬉鬧鬧地在旁邊來回奔跑。荒野和江

裏華兩人手牽手,「我們出門囉。」說完便走出田中家。

融雪殘留於路上四處,化成有如雪兔甜點般的白色團狀,吐出的氣息

亦是白色。兩人一徑兒地聊著天,同時朝鶴岡八滿宮定去。

在爬上石階途中,她們遇上一群穿著大衣大聲講話的男生們。「啊,是田

中同學。」男孩子小聲地說道。

側眼一看,原來全是同班的男同學,好像也是來新春參拜的。江裏華緊握

住荒野的手。

「喲!」阿木朝這邊伸長了脖子說著,隻有他一個人一派爽朗地定上前。

「看看妳們,今天怎麼都穿得這麼漂亮啊?」

「好看吧,這是江裏華的阿姨幫我們打扮的。」

「哦,怎麼就連發簪也是用一樣的啊。」

眼睛果然銳利。兩人於是「恩、恩」地點頭,接著他又指向腰帶。

「金魚啊,不錯。」

「這是我自己買的,江裏華……江裏華?」

江裏華不知為何直瞪著上前搭話的阿木。怎麼回事?就在荒野納悶之際

,「那先這樣囉,學校見。」阿木揮揮手並跑步離開。

才見他要走遠,就看他又突然跑回來。即便和江裏華牽著的手滲出了汗,

江裏華仍舊緊緊地握著。

「對了,山野內還有田中,兩位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今年也多多指教。」

「恩。」

「再見。」

阿木回到那夥人之中,幾個男孩子依依不舍似地看著江裏華。江裏華毫不

理會,徑自拉著荒野的手步上台階。那就是之前說的那個組織嗎?荒野側眼

觀察著那群男生。

神社境內的梅樹隨風搖蕩,殘留枝頭的白雪翩然掉落,江裏華突地一個打

顫。

「好冷喔。」

「恩。」

依序排隊,投入香油錢,許下心之所願。

荒野下意識地如此祈求——

雖然還沒有想到其它事情,不過果然——

返家時,兩人前去今天開始營業的小兔饅頭店鋪,各自買了一個今年

冬天新上市的藍莓果醬小兔饅頭。兩人一麵大口吃著以蒸籠蒸熟的甜點,

一麵悠緩地向前走。

荒野注意到江裏華拿著小兔饅頭的手,擦了與振袖和服同色的指甲油

。察覺到她的視線,江裏華於是得意洋洋似地撐開了鼻孔。

「好看吧。」

「指甲彩繪?哇,好棒喔。」

「自己要塗得漂亮很難呢,可是我在寒假的時候一直用自己和弟弟的

手來練習,所以才能這麼順手,下次我也幫荒野塗吧。」

「嗚哇,我要、我要。」

眼睛一麵瞧著江裏華的手甚至都有些鬥雞眼了,荒野一麵點了點頭。

江裏華更加得意地表示,有很多種顏色喔,還有裝飾和圖案等等。

當兩人聊得興高采烈之時,打著相同文庫結的腰帶,便在屁股略微上

方處怱右怱左地晃動。

雲間射下眩目的光芒,將小町街照得明亮閃耀。

寒假結束,又過了一段日子。

彷佛穿越水墨畫般的北鐮倉雪景,來自神無月悠也的航空信再次寄達

。林蔭茂密的玄關前,山野內家樸素小鳥屋樣式的郵筒裏,那封信寒冷似

地夾在給爸爸的贈書和文件堆中。

荒野從學校回來,探看著郵筒時發現到那封信,微微屏住了氣息。接

著她打開書包,將悠也寄來的航空信收進去,而其它給爸爸的郵件則抱在

胸前。

「我回來了——」

最近臉色越來越差、看來浮腫的蓉子阿姨,遠遠地輕聲回應「回來了

呀」。還是一樣不知道她人身在何處,簡直就像附身在這個家的宿主一樣

。荒野脫下小小的鞋子並在水泥地上整齊排好。旁邊放著一隻蓉子阿姨的

平底鞋,荒野瞄了眼玄關旁的厚重鞋盒。

裏麵是底跟約有五公分的優雅鞋子,是蓉子阿姨常穿的那雙。不過現

在為了避免跌倒,她穿著像小孩子穿的平底鞋,而且衣服方麵也……

「回來啦,荒野。」

蓉子阿姨從某處悄然現身。為了讓日漸隆起的腹部不致顯得醒目,她

穿起寬鬆而土氣的洋裝,頭發於後方紮起,一如往常化上淡妝,長發看來

有些幹燥。

「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沒有,最近采買東西都是請人送來,晚餐要煮的也都已經準備好了

。」

「這些是爸爸的信。」

「啊,妳拿過去給他吧。剛剛看他躺在地板上呢。」

經過走廊,一進到爸爸位在最深處的書房,爸爸競趴倒在地麵。荒野猛然

衝上前。

「爸爸!」

最近因為慢慢克服了接觸恐懼症的關係,荒野伸出食指指尖,點了三次爸

爸的雙手手腕處。

「振作一點,怎麼了?」

「……有很多原因呢。」

「我想也是吧。」

荒野因為在意著書包裏的航空信,便隨口敷衍爸爸。爸爸忽然間拾起

頭,在滿是邁遢胡須的失神麵孔正中央,形狀姣好的鼻子正抽動著,嗅聞

荒野的味道。

「怎麼了?」

「很愉快的氣息呢,妳有發生什麼事情啊?」

「咦?沒有啊。」

真是敏銳,荒野一邊讚歎,一邊將信件放到爸爸的工作桌邊後離開。

「…….如果有什麼事情發生也很好。」聽見身後傳來爸爸的喃喃低語,

「咦?」荒野轉過身。

「爸爸,你剛說什麼?」

「我是說,我不會像這世上其它爸爸一樣激動的。」

「激動?對於什麼?」

「就是女兒的各種事情啊。」

爸爸接續詞淩亂地喃喃說著。「不會激動的,早決定好要瀟灑麵對的

。」爸爸依舊呈現俯臥姿勢,說著不明所以的話語。究竟是醒著還是在說

夢話,荒野思考著。

「爸爸,晚安。」

「不,我正在工作中呢。這是我培養靈感的姿勢,可不是在偷懶喔……荒

野。」

「恩?」

「每天有所期待,其實啊,是很棒的事情。」

即便俯臥於地,爸爸還是裝模作樣地說話。

「妳看看身旁的女性們。大人這種生物……沒錯,就是不會抱持期待的生

物。」

荒野回想著想象中成為大人的自己。穿著西裝和高跟鞋,頭發是多層

次發型,而且想必在指甲上作了指甲彩繪。

她偏著腦袋想,那個人即便進到咖啡店,也不會心跳加速吧。這一陣子以

來,內心總因初次體驗而雀躍怦然……

「然後,變成不會抱持期待的大人之後,人生便開始顯得漫長。」

「爸爸,晚安。」

「恩。」

爸爸輕輕揮了揮手。

在走廊上小跑步回去,蓉子阿姨從廚房探出頭,一手拿著雞蛋問:「正慶他怎麼樣?」

「處於裝模作樣的狀態。」

「喔——」

蓉子阿姨點點頭。荒野從外廊穿上家人共享的長靴去到庭院,融雪殘

留於碎石上,成為透明、冷洌而混著冰的水。荒野踩著浮島般的踏石步道

,去到獨棟小屋。

屋內冷凝的空氣,總是彌漫著某種程度的緊張感,讓人背脊因而自然

地打直。裏頭有著書本和舊唱片,留聲機在冬天的傍晚亦散發出冰寒。打

開電燈,接著將火盆裏的火升起。

安裝好留聲機。

鋼琴的悲愴旋律流轉而出,今天仍舊聽得見那冷淡與頑固。

荒野坐在榻榻米上,接著打開書包。好冷,在這麼喃喃自語的同時,

好不容易終於將航空信拆開。

是悠也的字呢。

荒野不自覺地笑顏逐開。

荒野重複讀了三、四遍沒特別寫什麼的信件,火盆劈啪燃燒,爵士樂安靜

而僵硬地持續播送。

她想著悠也是否不一樣了?是否與去年差不多呢?溫暖心情的間隙中,

一道刺痛,恍若焦躁、不甘的激動思緒亦細細劃過。兩方交相混雜的結果

,讓她一旦待在這裏良久,便感覺難受痛苫。

唱片樂聲告停。

然後,再次響起。

在鋼琴演奏之中,少年說著想去遠方的聲音又再次複蘇。由於記憶中

的聲音聽來哀傷、壓抑,讓荒野驚訝地想著,那天少年的聲音竟有如此悲

感嗎?

可是……

在美國的生活似乎頗為愉快。

荒野打個嗬欠。

有如懶洋洋的貓般伸展之際,繼母的聲音又從某處傳來。吃飯囉,如

此呼叫著。荒野將火盆裏的火熄滅,停止唱片的播放,然後將航空信件收

回書包裏,站起身。

她來到庭院。

在踏石步道上蹬著、蹬著,回到了主屋。香草的香氣飄蕩其中,廚房

裏瓦斯的火正炙熱,鍋子發出喀答喀答的聲音。

一麵想著回信要寫些什麼才好,荒野一麵脫下長靴步上外廊。

就在隔周,荒野初次體驗到了向往的指甲彩繪。

星期六放學後,「將、將、將!」江裏華有節奏地亂哼著曲子,並從書

包中拿出了好幾罐閃亮亮的玻璃小瓶。

「哇,好漂亮!」

女生就像是一群大舉圍向貓草的小貓咪,全部一同湊上前去。「女生

真吵耶。」部分男生見狀抱怨著,不過大家仍毫不在意,全開心地盯著裝

指甲油的小瓶子。

紅色、粉紅色和奶油黃,也有加入很多銀色小星星的指甲油。江裏華

像寶物般地高舉透明小部瓶子,女生們彷佛仰望朗聲誦讀禦告文的巫女般

同聲噤了口,等待江裏華後續開口。

江裏華隆重地表示:「這瓶是護色打底指甲油。」

喔——眾人歎出了氣息。

荒野問:「什麼是護色打底?」

「不知道。」麻美搖搖頭,其它的女孩子也不解地歪著腦袋。

江裏華得意地粲然一笑說:「我接下來為各位作說明!」

「女生真的很吵耶。」

「安靜!」

不知為何有如女王般氣焰囂張的江裏華這麼一回嘴,聚在角落座位看

空氣槍雜誌的那群男生全閉上了嘴巴。

切!小聲牢騷傳出。在女生和男生這兩個集團中間,有道肉眼不可見的

防線。接著,「忘記東西了、忘記東西了。」阿木這麼邊說邊走進教室,

一看到江裏華拿起的小瓶子便停下腳步。

「啊,指甲油啊。」

「阿木,麻煩你也去那邊看愚蠢的槍雜誌。」

江裏華「去、去」地趕走阿木。阿木沒辦法,隻好明顯一副興致缺缺

的模樣,探頭窺看著男生群在看的雜誌。

「這是什麼?」

「這個啊,我告訴你阿木……」

一個男生開始說明。江裏華抓起被雜誌那邊拉走注意力的荒野的手,

「大小姐,手借我。」並如此說著。切!又有一個男生煩躁似地低喃。

打開指甲油的蓋子,蓋子上黏附有一支如細畫筆般的東西,上頭沾有瓶中

的液體。江裏華在荒野的小小指甲上塗著透明液體,然後說:「這是護色打底用的,就像是化妝前上的妝前飾底乳一樣。」

哦——大家全發出了讚歎。

塗完後,接著拿來可愛的紅色小瓶子。

在指甲塗上有如紅色花朵乍然綻放的顏色。不可以動喔!江裏華對荒野

威嚇似地說完,又從書包裏拿出了一樣東西。

原來是小巧如寶石的閃亮珠飾。江裏華以小鑷子夾起一顆顆珠飾,開

始鑲在荒野的紅色指甲猶如夜空中的星星,閃亮耀眼地鑲在上頭。

「最後再塗上一層亮光油保護,等幹了之後就大功告成了。荒野,不要動!

」荒野驚慌地舉起雙手。

不知道什麼時候,像是受到被吸引過來的阿木影響,其它男生也都聚

集了過來,全直瞧著荒野那閃閃發亮的指甲。「這是怎麼弄的啊?」男生發

問,「這個啊……」阿木於是開始說明。見他神奇地詳盡解說了許許多多

,大家全都深感佩服。唯有江裏華不知為何又和去新春參拜時一樣,煩躁

地瞪著阿木並默不吭聲。

因為不曉得要維持不動到什麼時候,荒野便繼續舉著手。水手服、黑

發、眼鏡,如此孩子氣到極點的自己,唯有指甲染上閃耀的鮮紅色,就好

像提早變成大人一樣,盡管高興卻也有點不知所措的感覺。

化妝、擦指甲油、手提包還有高跟鞋,成年女性的生活盡管燦爛,幕

後卻好像很辛苦,荒野如此思索著。江裏華臉上像是早一、兩步成為大人

般盡是自在的神色,開始替其它女孩子擦起其它顏色的指甲油。

時間不停地緩緩流逝著。

那天一回到家,蓉子阿姨敏銳地注意到指甲彩繪後,嚇了一跳似地問「那

是怎麼回事?」

這是江裏華畫的,荒野如此說明。

「唉呀,這樣啊,可是上學塗這個的話是會被罵的喔,等等用我的去光水

擦掉吧。」

「whatis去光水?」

「就是卸掉指甲油的藥劑。」

「哦……」

看看鮮紅色的指甲總有種異樣感,荒野不時畏怯地看著,隨後又移開

視線。不過到了吃飯時間,一坐到餐桌旁,爸爸就盯著荒野的指甲間:「妳那個是什麼?」

聲音聽來憤怒似的低語,讓荒野嚇了一跳,差點手一滑打翻裝湯的漆

碗。荒野還以為爸爸不太注意他人穿著打扮的。

「這個是指甲彩繪,江裏華今天……」

「馬上去弄掉,妳要擦這個還太早了!」

無論是荒野或蓉子阿姨都錯愕地抬頭望著爸爸,蓉子阿姨的嘴巴還大大張

了開來。

爸爸不悅地說完話,下一秒鍾!——「畢竟,要擦那個還太早了嘛。」

又如此低語後,這次整個人都垂下了頭,荒野於是急忙站起身,而蓉

子阿姨也連帶跟著動作,從某處拿著裝有去光水的小瓶子趕來。

荒野倉促地卸去了指甲油。去光水帶有一種刺鼻的臭味,回複至有如

裸身孩童的指甲後,再洗一次手,指甲看起來也像是期待恢複原本模樣般

的安然。

餐桌上,爸爸意誌消沉地將柚子汁擠在煎魚上。

在這個奇怪的家庭中猶如被放養的貓般生活著,荒野僅僅偶爾會像這

樣感覺到自己是被爸爸愛著的。

冬意逐漸慢慢加深,天氣越來越寒冷。冬牡丹綻放出碩大而沉重的花朵,

細細的梅枝上,亦開始結出一顆顆看似冷硬的花蕾。山野內家的和室房,

火盆裏的火焰啪嗞地進裂著。

「荒野?」

周末。

家裏某處傳來蓉子阿姨呼喚繼女的聲音。對於被呼喚的荒野來說,因為不

知道是從哪裏發出來的聲音,更加覺得繼母簡直就像是與這間古老宅院融

為一體了一樣。

「荒野,幫我買菊苣和黑胡椒回來。」

「好——要作什麼菜?」

「意式沙拉和奶油意大利麵喔。」

「我肚子不怎麼餓。」

「回來的時候就會餓了,畢竟是年輕人嘛。」

蓉子阿姨不在意地說。荒野笑了笑,穿上外套疾步去到走廊。而從廚

房出來的蓉子阿姨則說:「來,這是小費。」

「好——」

一顆巧克力酒糖放進荒野張開的嘴裏。那是在年末送來的豪華年節禮

品中的西式甜點,一咬碎,苦甜的果凍便在嘴裏化了開來,荒野嘴裏一邊

咀嚼著一邊說:「我出門囉。」

「好。」

「蓉子阿姨不要太勉強喔。」

「才沒有呢。」

一麵撫著日漸隆起的腹部,蓉子阿姨一麵回答道。荒野轉過頭,揮了

揮手。

從新年開始,荒野幫忙家務事的機會增多了。蓉子阿姨依舊拒絕周圍

要她在孩子生下之前找個女幫傭來幫忙的意見,她似乎是想全由自己動手

處理。可是唯獨繼女荒野不在意,於是就自然變成荒野幫忙並注意著不讓

她太過勉強。

不過就算是這樣,也隻是幫忙像買買東西、提重物,還有洗米等等之

類的事情。即便如此,荒野也感覺到自己與家裏的事情開始有深刻的連結

。買完東西一回到家裏,就見蓉子阿姨站在放置於走廊的電話前,單手

持著話筒不知在說些什麼,一察覺荒野回來便轉過頭。

「回來啦。」

「恩。」

荒野進到廚房,將菊苣放人冰箱,黑胡椒則擺至調味料架上,接著順

勢一舉洗完剩下的待洗物,呼?當荒野正滿足於幫上許多忙之際,正和誰

融洽地聊著天的蓉子阿姨忽然回過頭說:「噯,荒野。」

「恩?」

「湯川同學,就是那個麻美同學。」

荒野來到走廊。

「麻美怎麼樣?」

蓉子阿姨將電話筒遞給她。

「恩?」

「她打電話來啊。」

「咦?這是麻美打來的電話啊?咦——快點讓我聽,為什麼蓉子阿姨會

和我的朋友講那麼久的電話啊,真是的,咦!」

「真是激動的孩子呢,給妳。」

將話筒塞給她後,蓉子阿姨哼著歌回到廚房。強風吹過,外廊的隔門喀答

喀答搖晃著,荒野連忙朝向話筒開口:「喂,麻美?」

「恩。」

電話另一頭傳來麻美的聲音。

「總覺得跟蓉子阿姨聊得很開心,很有趣的媽媽呢。」

「那隻是表麵而已——」

廚房傳來蓉子阿姨「唉呀,才不是那樣呢。」的低語,荒野縮了縮脖子。

「麻美,有什麼事嗎?」

「那個啊,妳來我家集合。」

「現在?」

「我拿到一個很不得了的東西呢,太太。」

麻美以奇怪的方式說著。雖然是開玩笑,卻感覺有種緊張與迫切的氣氛。

「什麼啊。」荒野喃喃地念道。

「好了,好了,我也叫了江裏華過來,還有等一下也要找班上的女生,能

過來的都過來。」

「什麼?怎麼回事?」

「驚人的事情就是要人多一點……」

「恩?一「我是還沒有看啦……」

「到底是什麼——」

「我從哥哥的房間……」

麻美講話變得很小聲,盡管不明白為什麼,荒野仍是朝向廚房那裏問問看

。「我可以出門嗎?要去麻美家。」

「……既然這樣的話,就帶著這個去吧。」

急忙打開和室房的拉門,蓉子阿姨拿了一個大盒子出來,荒野縮了縮頭。

那是餅幹禮盒。大概是因為知道有個國中生的女兒,送給爸爸的年節

贈禮裏頭,也有許多甜點或果醬夾雜在洋酒或豪華食材等禮物之中。荒野

接過餅幹盒,掛上電話。

究竟是怎麼回事呢?即便不解,她仍是套上了大衣。這是去年冬天買給

她的粗呢連帽大衣。圍上圍巾,戴上柔軟的耳罩,轉而望向庭院。盡管雪

沒有下,但剛融雪的情況讓土地一片濕滑泥濘。在玄關套上長靴後,才發

現忘記戴手套了。

「蓉子阿姨,手套!」

一雙毛線手套不知從哪兒咻地飛來。蓉子阿姨好像有魔法似地,荒野一麵

錯愕著一麵自家裏飛奔而出。

從北鐮倉搭JR橫須賀線到鐮倉,在車站和江裏華會合之後搭上江之電。老

舊而狹小的電車喀答喀答地自街道旁穿越駛去。空蕩蕩的車廂內,慢慢有

同年齡的女孩子搭上車。看見是同班的女同學,荒野和江裏華於是麵麵相

覷。

大家低垂的視線複雜交錯。

電車喀答、叩咚地晃動。

「是要去麻美家吧。」

荒野一問,有個人便抖了下肩膀。環顧四周圍,她莫名小聲地說:「是嗎……」

「什麼,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勁嗎?」

「因為妳看……」

每當電車停靠,不知為何熟悉的女生便增多。彷佛被荒野她們班占領

了一樣,車廂內現在全都是國中女生。大家全都低垂著眼,一副歉疚的怪

異模樣安靜不語。

荒野和江裏華互相對看著。

「怎麼回事?江裏華,麻美有沒有跟妳說什麼?」

「沒有……」

江裏華搖搖頭。

「她說在哥哥的房間怎樣怎樣的。」

「麻美的哥哥?這樣說起來的話,她似乎也曾跟我提到這個。咦……會是什

麼呢?」

「會不會是那個啊……」

「咦?那個?」

就在反問之際,電車來到麻美家所在的站。大家一起從停止搖晃的電

車中走下,並於茂密的林樹街道上邁步同行。

「那個是什麼?」

「就那個啊。」

荒野和江裏華像是嬉鬧似地,持續著詢問「那個到底是什麼?」的含糊

對話。

來到蓋在僻靜街道的老舊大公寓前,此處即為麻美的住家。大家排成

一排,精神抖擻地爬上了五樓。擦身而過的大叔,不明所以地望著荒野一

行人。

江裏華代表眾人按下了門鈐,門牌以奇異筆寫上「湯川」的沉重鐵門打開

了,「歡迎、歡迎。」麻美從裏頭出現。

「家裏有點小,大家請進來吧。現在都沒有人在家。」

說話相當小聲。

荒野也連帶地小聲問:「噯,那個是什麼?」

「等一下我馬上就向大家說明。」

麻美得意洋洋地說著,並領大家進門。通過廚房,去到麻美位於裏邊的房

間。房間裏有布娃娃和圓點花色的窗簾,還有塞滿漫畫的書架,是一間充

滿女孩子味的房間。

聚集前來的女孩子有十名以上。在六帖的房間裏,床上坐了四人,書桌前

坐一人,其它的坐在地板上。麻美將瓶裝果汁、看似從四處找來的玻璃杯

、咖啡杯、茶杯和湯碗分傳給大家。荒野目不轉晴地看著裝了碳酸果汁的

湯碗,果然還是覺得奇怪。

荒野將帶來的餅幹分下去,大家都一臉詭異的表情啃著餅幹、喝著果汁。

「今天召集大家前來,」

麻美開口說著。

「就是為了這個東西。」

「阿!」

有一個人叫出聲來。麻美突然拿出藏在背後的四方形物體。

那東西一看就知道,是色情DVD。大家齊聲發出尖叫,並開始笑鬧著說這

是在哥哥房間裏找到的啊。

荒野渾身一僵,江裏華推了推她說:「啊,呆住了。」

「妳說的那個,就是這個東西……?」

「是啊,我早就猜到了。」

江裏華從容地聳了聳肩,荒野見狀小聲地回問:「難道妳看過?」

「有啊——」

耶嘿,江裏華如此一笑。

「我總是都先早妳們一步嘛。」

「是嗎?」

「家裏兄弟多也是有好處的。啊,要開始了。」

麻美按下DVD播放器,大家全安靜了下來。唯有咀嚼餅幹的聲音,在房間

四處響起。

電視打開了。

不曉得是誰機伶地關掉了電燈。

另外有人將窗簾拉上。

荒野在這樣的不安中仍是想通了一件事。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今天其實就是值得紀念的一天。

安靜的時間持續了好一陣子。

荒野捂住了嘴,江裏華連忙叫著「停停停」,全部屏息看著畫麵的女孩子

們,同時在黑暗中抬起頭望著荒野。

荒野啪嚏啪嚏地衝向走廊,麻美慌忙帶她到廁所,門碰地一關上後,在外

麵的女孩子紛紛問著:「山野內同學。」

「要不要緊?要不要緊?」

「怎麼了?嘔吐?」

「山野內——」

「喂;荒野。」

眾人交錯相迭的可愛聲音不停呼喚著荒野。

在回家的路上。

在擔心的江裏華陪伴之下,荒野有氣無力地在路上走著,飛散細雪頻

頻飄落。荒野猛然打了個冷顫。

「肚子餓不餓?」

江裏華觀察著她的模樣問道。

「居然吐了,荒野真是的。」

「……不餓。」

荒野別扭似的回答著。

「哦,這樣啊。」

「恩。」

「……不過突然間看到嘛,妳說是吧?」

「大家都會做那種事嗎?」

荒野用請教的口氣詢問明明是同年級的江裏華。

婆娑輕旋,細雪又再次飄散。

「恩,會喔。」

「我不會做的,絕對不要,我覺得很惡心。」

荒野一口氣說完,接著眼眶盈滿了淚水。

現實是苦澀的,偶爾帶有破壞力。隻是被輕怱的放在一旁。

江裏華憤怒似地沉默了。

婆娑翻飛,白雪再次舞揚。

「會做的,一定會。」

聲音比往常更加低沉。

「可是……」

「這並不是願不願意,而是現在討厭的事情終究會變得不討厭的。畢竟不

做那種事沒有辦法生小孩啊,荒野,哪一天妳也會想當媽媽的吧。」

「恩,可是……」

「喜歡的人也會想要喔。」

「可是!」

盡管無法反駁,盡管隻能沉默,但荒野知道並不是這樣的。現在討厭的事

情,長大成人之後也不會改變,荒野有著這樣的確信。不會變得無所謂的

,本來覺得不舒服的事情不會突然覺得沒關係。幻想中,坐在咖啡廳裏已

經成人的那個荒野是如此地毅然,理當是不會去做那麼惡心的事情。

現下十四歲的荒野,內心有著這樣的確信。

荒野深深地相信著自己。

絕對不會去做的。

「肚子餓了……」

荒野唏——地吸了吸鼻子。江裏華則開玩笑地說:「小鬼!」

荒野破涕為笑,江裏華伸出食指戳了戳荒野的臉頰,荒野嚇得彈起來

,江裏華便伸手按下斑馬線的行人專用號誌按鈕並說:「不會就在無法被碰觸的情況下長大,荒野也會改變的。」

號誌燈轉綠,兩個人有氣無力地穿越馬路。夕陽逐漸西下,江之電的

乘客比剛才要多上許多,兩人就這麼站到了鐮倉車站。

買了加入大量蘭姆葡萄冰淇淋的鬆餅,再繼續前進。荒野本來是想要

吃的,卻因為不舒服而吃不下,於是將自己那一份也遞給了江裏華。

放眼環視四周。

有許多的大人、小孩、來觀光的漂亮大姊姊,還有身穿西裝的大叔、穿便

服的高中生們,盡管大家都衣著整齊地以清朗的表情走著,卻會在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