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潛聲冷,“休屠人,就像一把高懸於大越頭頂的利劍,要麼今年冬,要麼明年冬,若都不是,那後年冬天,就很危險了,”他語重心長,想點醒他,“這把劍,遲早有一天會落下,或早或晚。”

韓棠急道,“那我們,就不能奮力與之一戰嗎?”

孟潛冷笑,饒有深意看了他一眼,“你說呢?”

韓棠與之對視,一瞬福至心靈,明白了二哥未盡之語,當今聖上,並不是能下得了決心與休屠人奮力一戰的聖上,否則,休屠人為患西境,也不會遺禍十載。

孟潛又道,“兄長不能繼續在朝中為官,近日你也多留神,多方打聽一番,看有沒有什麼外放的官職,無足輕重些最好。”

“是,我知道了。”韓棠應下。

孟潛打發韓棠去了,與他說了這些,想來今夜他很難睡得安穩,少不得好一番輾轉反側。

屋中又隻剩下他一人,心中有事,安睡不得,披衣下床,開窗冷風撲麵,頓覺心曠神怡,煩惱稍減,舉目一望,但見春夜繁星點點,幹脆走出門去。

他時常夜裏出來,前世也好,今生也罷。

萬籟俱寂之時,方得自在自由。

他生的這個病,他心中明白,平白惹人厭煩,人家表麵不說,心中怕也嫌棄,他苦悶難捱時也曾惡劣地想,既然如此,幹脆過了病氣給他們,讓所有人都與他一道痛苦也好,可偏偏這世上,還有幾個他在乎的人,是以也隻得妥協。阿集韓棠兩個時長在他身邊的,身上都帶著大夫特意給配置的香草藥包,兩個侄子侄女並家中女眷,更是能避則避,一概不見。

他從不往熱鬧處去,可久困房中,亦非長久之道,也怕家人擔憂,便總是趁著夜來人少之時,出來疏散疏散。

守夜的小廝見孟潛出來,正要行禮,他擺擺手示意莫要聲張,一個人徑奔園中去了。園中空落落的,原來種著木槿花的地方光禿禿的一片,很是紮眼。韓棠動作倒快,早早把那些木槿移走,以為他眼不見,便心不煩,可殊不知他夜夜來看這滿園花木,又怎會熟視無睹?

不過卻也無妨了。

孟潛閉了閉眼,抬頭望天,入目隻見列星燦然,巨大的蒼龍七宿正緩緩從東方天際升起,星辰,是否就是上天的眼睛,窺伺人間?

上天也在看著我嗎?

我真的能勝天嗎?

他站在星空之下,心中不由有此一問。

天地無窮,人與之相比,實在渺小得可憐。但,我既然活了,我也不能白白地活著,要我束手就擒,屈服於所謂天命,為什麼?憑什麼?

我不隻要活著,我還要活得越來越好。

我活著,就是證明,上天錯了。

孟潛在園中靜立片刻,正預備走時,忽聽見園中某處,傳來一陣“嘎吱”“嘎吱”的聲音,這聲音極有規律,安靜稍許,便重又破風而響。風霧彌漫,夜色淒淒,他聽了一陣,不由放輕腳步,分花拂柳,循著聲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