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打吧，打吧，大男子漢的，說話這麼嗲聲嗲氣的，象個女人。是來這兒打工的吧？”坐在在電話亭裏的胖婦人用帶著些當地口音的普通話不無鄙夷地說。
“是。”小虎傻傻地笑。
“喂，是大狗嗎，我是小虎……”小虎很快照著紙上的電話號碼撥通了大狗的手機，神情顯得有些激動興奮。
“喂…喂…喂，把話筒離你嘴遠點，遠點，聽見沒有？”胖婦人突然大聲粗魯地打斷小虎的電話，見小虎傻傻的似乎沒聽懂，幹脆站起來狠狠地把小虎手裏的話筒使勁往小虎的下巴底下摁。
“這樣。這是公用電話，你把話筒離你嘴這麼近，有什麼病傳給別人怎麼辦？以前沒打過電話啊？真是個鄉巴佬！”胖婦人翻著白眼說。
那一刹那，小虎陡然之間隻覺得胸中有一股熱力上湧，臉上熱辣辣的，很有一種想把話筒狠狠向胖婦人砸過去的衝動。
“喂…是小虎嗎？我是大狗，怎麼不說話？你在哪兒？”幸好這時電話那邊在不停地追問。
“大狗，我是小虎。…噢，我現在就在車站門口。”小虎慌忙回答。
“小虎，你在那兒等我，千萬別亂走，我馬上來接你。”那邊說完匆匆掛斷了電話。
“老板，多少錢？”小虎放下電話問。
“六塊錢。”胖婦人冷冷地說。
“六塊錢？才三分鍾不到就六塊錢，多少錢一分鍾呀？”小虎顯得很吃驚。
“兩塊錢一分鍾。”胖婦人不耐煩地大聲說。
“你這上麵不明明寫著市話五毛嗎，你怎麼要收我兩塊。”小虎氣憤地指著電話亭上的字抗爭說。
胖婦人顯然沒想到小虎居然會認識字，先是怔了怔，然後瞪著眼大聲吼：“你打的是長途，長途兩塊你懂不懂？給錢，我沒時間跟你廢話。”
“什麼？我明明打的是市話，再說了，按你這上邊寫的長途也才七毛啊……”小虎本來還想說什麼，一看胖婦人那副潑婦的樣子，一下子象鮮花碰到烈日一樣蔫了下來，隻得軟軟地掏了六塊錢遞給胖婦人。
大約過了半小時，大狗才騎著一輛自行賽車過來。
“小虎！小虎！……”大狗在小虎他們麵前不遠處下車大聲招呼。
小虎上下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大狗。隻見大狗梳著個大背頭，上身穿一件前胸印有黑白性感美女圖案的短袖襯衣，下身穿一條前後左右滿布大包小包的寬大短褲，腳下拖著一雙肥大拖鞋，和著汗水的塵土早已沾滿那一雙肥大而粗糙的腳。咋一看，小虎還以為是個城市小混混，要不是還清楚記得那張臉，小虎根本就不敢相認。
小虎不由得怔了怔，半晌才反應過來。
“大狗？”小虎的聲音裏仍帶著幾許疑問。
大狗顯得很高興地拍著小虎的肩膀大聲說：“怎麼，終於想通了不讀書啦？”
小虎勉強笑了笑說：“想通了。”
“大狗哥。”紅秀怯生生地喊了一聲。
大狗看了看紅秀，詫異地說：“噫，這不是紅秀嗎？她不是還讀書嗎？你怎麼把她也給帶來了？”
小虎麵現慘然，言不由衷地說：“她說她也不想讀了，家裏怎麼勸都不行。”
大狗轉眼看著紅秀，臉上滿是不解地說：“紅秀，聽說你的成績不是一直很好嗎，怎麼就不讀啦？”
紅秀眼圈立刻就紅了，但終於還是笑笑說：“大狗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發蒙讀書晚，現在都十六歲了還剛小學畢業，就算我一年升一級，到大學畢業還不都已經二十六歲。何況，這考不考得上大學還說不定呢。再說了，我們女孩子多讀書也沒什麼用，還不如早點出來打工，也好減輕我媽的負擔。何況我現在鬥小學畢業了，比我們寨子裏那些連學校門都沒有進過的幸運多了，你說是不是？”
大狗輕輕歎息一聲說：“就算是吧，可是你們來之前也應該先讓我知道知道，我當時隻答應幫你哥找廠進，可沒答應幫你找廠進呀！再說我們這裏基本上都是些鞋模廠、車床廠呀什麼的，全是些男人幹的粗重活，你一個小女生，我就算想幫你找廠進我也找不著啊，我……”
紅秀笑笑說：“大狗哥，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早已經跟我大姑家三妹說好了，她答應幫在她那裏找廠進。”
“你大姑家三妹，你說的是那個騷……”大狗聲音很大，心裏本想說的是騷貨，似乎突然想起什麼，硬是生生頓住，語調也變得和緩地說，“噢，我聽說她在她們那個廠當什麼辦公室主任，說話應該管點用，如果她確實答應幫你進她們那個廠，想來應該沒什麼問題，這我也就放心了。哎，走吧，別光站著說話，先到我住那兒去再說吧。哎，哎，哎，三輪車！三輪車！”
大狗招呼著叫了一輛機動三輪車。
“哎，你們剛才是在哪兒給我打的電話？”大狗象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問。
“電話亭啊？”小虎想也不想就回答。
“收你多少錢一分鍾？”，這時三輪車已來到他們麵前停下，大狗邊幫忙小虎把箱包往車上搬，一邊繼續問。
“那死胖女人真他媽黑，居然收我兩塊錢一分鍾，我跟她吵了一架，無奈吵不過她，隻好認了。”小虎恨恨地說。
“果然，我就知道那個死婆娘肯定會宰你們，當年我來的時候也被她宰過，真他媽可恨。你們等著，我去給你們把錢要回來，要不她老以為我們這些外地人都好宰。”大狗說著轉身就要朝電話亭走去。
小虎慌忙攔住說：“哎……，大狗，大狗，算了，算了，我們雖然窮，但也犯不著為幾塊錢去惹那個事呀，你說是不是？”
“是啊，大狗哥，我們畢竟人生地不熟的，反正也沒多少錢，就算了吧。”紅秀也站過來幫忙拉住大狗勸說。
大狗大聲說：“哎，我說你們怕什麼呀？告訴你們，我大狗這幾年在這裏也不是白混的。你們讓開，我大狗今天要不把你們被宰的錢拿回來，我就不叫大狗。”
“大狗哥，我知道你什麼都不怕，可你也得替我們想想啊，你也總不能二十四小時都跟著我們吧？”紅秀急得眼圈都已經紅了。
大狗怔怔看著紅秀，想不到眼前這個隻有十六歲不滿的小女孩居然能說出如此話來，不由得對眼前這個童稚未泯的小女孩刮目相看。
默然半晌，大狗說：“既然你們都這樣說，那就算了吧。走，你們上車走吧。哎，師傅，跟著我走就行了。”
大狗說著騎著自行車在前帶路。三輪車隨著自行車左拐右拐，最後拐進一條田間水泥路上，水泥路兩邊白楊和垂柳交錯著，倒別有一番清新幽靜之意。三輪車繼續沿著水泥路前行，大約行進四五百米，小虎突然之間隻覺得眼前豁然開朗，儼然現出一個小村莊，全是清一色的小洋樓。水泥路一直蜿蜒伸進村裏，在這條水泥路的右邊，這些小洋樓的中間有一棟七層大樓，就仿佛鶴立雞群一般。
大狗指著那棟大樓，不無自豪地說：“看，那就是我們廠，怎麼樣？”
小虎和紅秀抬頭看了看，異口同聲地驚歎：“真高！”
小虎更是激動地說：“想不到這麼一個小小村莊，竟然發展如此，由此可見浙江發展之一斑。”
大狗也不無感慨地說：“是啊，隻不知我們那裏何時才能發展成這樣，這貧富差距也未免太大了。”
小虎說：“是啊，這東西部差距的確太大了，而且還有逐漸增大之勢，照此下去，我們這些人真的有被邊緣化的危險。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黨中央國務院早已察覺這種情況，所以才會適時地提出西部大開發的戰略，要求東部地區必須進一步擴大對西部地區扶貧開發力度。我想，在不久的將來，西部地區也會快步跟上來，最終實現東西部共同富裕。”
大狗作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說：“我才不管他什麼西部大開發不大開發，反正我也不懂，我現在隻想好好打工，多賺點錢回家起棟房子，討個老婆，然後再做點什麼小生意，平平安安過日子就行。哎，說真的，這一輩子打工終歸實在不是辦法。”
小虎忍不住歎口氣說：“你說得對。我跟你一樣，隻想好好打幾年工賺夠本錢，然後就回到我們鎮上開個小店，我的要求其實並不高，隻要一個月能夠賺個千兒八百的夠生活就行。”
大狗象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哎，小虎，我實在是想不通。你的成績不是一直很好嗎，就差這麼一年了，要是你堅持讀下去，就算考不起重點大學，考個一般本科應該是沒問題的呀，怎麼會舍得就這麼放棄了呢？”
小虎不由得麵現痛苦之色，心說“這不就是因為沒有錢嘛。”但很快以輕笑掩飾過去，違心地說：“我成績是好，可那都是高中以前的事了。自從進入高中以後，你可不知道那有多難學，剛開始時我還勉強能跟上，越到後來越不行，根本就學不進去，別說是考重點大學，就算是考個專科我都心裏沒底。與其這樣讀下去浪費時間，還不如出來打工賺錢呢。”
大狗立刻很慶幸地說：“這麼說我當年放棄讀高中選擇打工還是對的了？”
小虎違心地說：“是啊，你當年的決定可是要比我英明多了。”
三輪車很快越過那棟大樓，沿著大樓四周的圍牆向右拐彎，然後突然向左拐進大樓後邊的一個巷子裏，最後來到一棟三層小洋樓的圍牆大門前停下。
“到了，就是這裏。媽的，這鬼地方的房子真**貴，一小間一個月就得一百多差不多兩百塊錢。”說到這裏，大狗有意無意地朝紅秀看了一眼，似乎這才發現自己剛才說了一句粗話，不由得臉微微一紅，繼續說，“可是你不租這麼一間又不行，住在廠裏的大寢室裏真的特別不方便。”
大狗推開虛掩的大門首先走進去把自行車停到院子裏房子左邊的窗子前，小虎他們則自行下車卸箱包。大狗停好自行車後返身走了出來，掏出五塊錢遞給三輪車司機，口裏說了聲謝謝就又回來幫小虎他們推開堂屋的大門，然後打開堂屋左邊外間的房門把小虎他們讓進去。
小虎輕輕把箱包放到門邊的角落裏，這才仔細打量整間屋子。這是一間普通的十六平米不到一點的屋子，緊貼屋子的裏壁靠窗安有一張一米五寬的沒有掛蚊帳的小床，床上的被褥疊放得整整齊齊，一看就知是女人的傑作。床頭處緊挨窗子擺有一張書桌，書桌上放著一些鏡子、梳子、女人的一些簡單護膚品以及牙膏之類的洗涑用品，還有就是一些雜誌和幾本武俠小說。書桌左邊靠窗的角落裏放著一個電飯鍋、一個電爐，電爐上放著一口小鍋。再往旁邊是三個塑料盆，其中一個放有一些蔥蒜葉和一株白菜，另一個放著碗碟筷子，再一個大概是洗臉盆兼洗腳盆，所以裏麵什麼也沒有。這時，大狗早已經把窗簾拉起，由於地處外間，整個房間倒也顯得比較明亮。
大狗把小虎放在門邊角落裏的箱包移到小床另一頭的角落裏放下，然後從書桌底下取出摞到一起的兩張熟料凳子安排小虎和紅秀坐下，自己則坐到床上。
“這房子怎麼樣？”大狗帶著些許自豪問。
小虎點點頭說：“嗯，兩個人住這麼一間，還不錯。”
大狗立刻詫異地說：“兩個人，你怎麼知道我們是兩個人住？”
小虎笑笑說：“這還不簡單，床上的被褥疊得如此整齊幹淨，再看桌子上的這些護膚品，我要是還不知道是兩個人住，那也未免太笨了。怎麼，你小子有女朋友啦。”
大狗大笑說：“沒錯，我是找了一個女朋友，她叫李娜。想不到兩年不見，你小子還是那樣的聰明，要說你會讀不進書，我真的實在不敢相信。”
小虎慘然一笑說：“不光你不相信，就是我自己也不相信，可就是學不進去，我又有什麼辦法。”
大狗突然從大褲兜裏掏出手機看了看說：“呀，時間不早了，我得先去買些菜，要不我那婆娘回來又該罵我了。你們就在這兒等我吧，我去去就來，很快的，最多半小時。”
小虎說：“你去吧！”
大狗放心地騎著自行車走了。
小虎起身站到窗前，看著大狗的背影喃喃地說：“想不到才兩年不見，這小子都玩上手機了。”
“哦，紅秀，你累不累？”小虎轉身看著紅秀充滿關心地問。
紅秀輕輕地說：“哥，我不累，我剛在車上睡了一大覺，你呢？”
小虎說：“我也不累。”
一時之間，小虎和紅秀相對無事，小虎隨意翻了翻書桌上的書，其中有一本是金庸的鹿鼎記，當然也是盜版的。小虎拿起來隨便看了幾頁，冷笑說：“這金庸還真是無孔不入啊，這點當初恐怕連金庸自己也沒想到，由此可見當時人們對文化之饑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