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一個人在滴嘀咕咕在說什麼呀？”紅秀疑惑地問。
“噢，沒說什麼，沒說什麼。”小虎淡淡一笑說。
“大狗，去買菜沒有？接到人沒有？”這時，突聽一個清麗的女聲在院子裏響起。
小虎循聲望去，隻見一個雖然還未完全脫掉農村之氣卻已有八分都市女孩之色的女孩緩步而來。那女孩顯然已透過窗戶看到了小虎他們，先是輕噫了一聲，繼而朝小虎輕顰一笑，徑自穿過堂屋走了進來。
“你好，我是小虎，這是我妹妹紅秀，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是大狗的女朋友，對吧？”小虎起身衝女孩子一笑說。
“你好，嫂子！”紅秀輕聲叫了一句。
女孩子打量了小虎兩眼說，臉有些微紅地說：“噢，小虎，我知道，我知道，你來之前大狗就跟我說了。我叫李娜，以後叫我名字就行。怎麼，你妹妹也來了？”
小虎說：“啊。”
李娜高興地說：“來了好，來了好，以後我也多個說話的地方。隻是…隻是我們這裏女孩子的工作很難找，要進廠，短時間內怕是很難。”
李娜說完，麵現難色。
小虎看著眼前這個熱情大方且很識體的女孩子，不由得替大狗感到慶幸，大狗能找到這樣的女孩子，實在不能不說是他的福氣。
小虎淡淡一笑說：“這你不用擔心，我妹妹進廠的事在來之前我們就已經聯係好了。”
李娜複又高興地說：“這就好，這就好。哎，大狗呢？”
小虎說：“噢，他說他去買點菜，大概一會就回來。”
李娜冷哼說：“這混蛋也有主動買菜的時候，真不容易。”
“娜娜，怎麼又罵我，而且還當著我兄弟的麵，這也太不給我麵子了吧。”隨著話聲，大狗嬉皮笑臉地推著自行車走進院子。
李娜在屋裏衝著窗外大聲說：“罵你怎麼啦，你這懶鬼連裏子都沒有，還要什麼麵子。哎，都買了些啷子菜啊。”
大狗一邊從自行車前貨筐裏取菜，一邊大聲說：“還不都是平常那些菜。媽的，這肉又漲價了，照這樣漲下去，以後我們這些人還怎麼吃得起肉啊。”
大狗一邊往屋裏走，一邊大聲抱怨，儼然就象一個操家持業之人，與他那一身打扮完全格格不入。看著眼前的情景，小虎情不自禁地在心裏發出感慨。
二
此時大略已是下班時刻，整個院子漸漸變得熱鬧起來。堂屋兩側共有四間同樣的屋子，竟都住滿打工之人，甚至連二樓也住了不少人。在這些人中，有獨身男女，有象大狗他們一樣的同居男女，也有拖家帶口的夫婦，雖然隻是一棟小樓，卻儼然象是一個社區。人們各自陸續下班回來，唧唧喳喳地相互打著招呼，有稱叔道姨的，有呼哥叫姐，還有直呼其名的，每個人都顯得很那樣的歡快，互相之間也顯得睦鄰友好極了。
可誰又知道他們背後的辛酸？
大狗和李娜一邊忙著洗菜做飯，一邊還不時停下來跟大家打著招呼，有時還得聊上幾句，談談各自所遇趣聞。
小虎看著眼前的一切，看著這些男女們臉上洋溢著的笑容，卻不禁為之黯然神傷。這些人拖家帶口不遠千裏來到這裏，其中的艱辛和所受到的歧視決不是某些人所能忍受的，但你隻要每月給他們幾百塊錢的純收入，就可以使他們完全忘記這種艱辛和所受的歧視。他們在這裏辛辛苦苦的埋頭幹了一年，通常是一對夫婦除幹算盡能存下來三五千塊錢，這通常不過是人家一個月的收入。但就是這麼一點微不足道的收入，卻可以讓他們回到家昂起頭來做人，甚至還會因此而鄙視別人。如果有那麼一對夫婦一年淨掙個萬兒八千的，逢年過節一回到老家，那尾巴絕對要翹比天高，有時甚至連自己祖宗是誰都不知道。其實這也不能責怪他們，因為他們之所以會如此，正是因為他們在這裏承受著艱辛和歧視，而且必須笑臉麵對這種艱辛和歧視，所以他們隻有回到家通過這種方式找到一些心理平衡。
其實象小虎眼前的這些人還是龐大的打工隊伍中條件比較好的，至少他們能夠自己租得起房子，自己開得起夥食。你要是親眼見到那些住在大寢室裏吃大鍋飯的人，你更得為之潸然淚下。一個大寢室通常要住十來二十個人，緊張忙碌的工作使得他們不要說是洗澡洗衣服，就是連腳也是十天半月難得洗一次，所以這其中散發的那種混合氣味，決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筆者曾經到過浙江樂清一個叫白石的小鎮，在那裏我親眼見到廠裏的食堂是如何洗菜的。比如說洗那種剛從地裏出來的小白菜，他們通常是把一大堆白菜放到一個大盆裏，然後用棍子什麼的猛力攪動一番就算是洗好了，據說吃這種菜時吃到蟲子那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剛開始的時候，有些人如果在菜裏發現蟲子什麼的通常會憤怒地把菜倒掉，當然也少不了大罵一通，然而到了後來，他們隻會把蟲子夾起來往地上一扔，然後繼續往下吃，通常是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喲，大狗，來客人了？噫，還燉排骨呀，晚上不上班啦？”一個高亢的女聲突然打斷小虎的神思。
小虎定睛看去，隻見一個高大肥胖的女人不知何時已斜倚在大狗他們屋門的門框上，一隻腳成剪刀狀交叉著搭在另一隻腳上，眼睛盯著屋角砧板上李娜剛砍好的排骨，一臉的饞象。胖女人粗腰肥臀，肥腳大手，一張腮幫下垂的臉上長著一張大口，濃眉大眼，皮膚黝黑而暗黃。
“啊，胖嫂，進來坐！”大狗起身招呼。
胖嫂說：“不坐。老家來的吧？”
大狗說：“是，一個寨子的，我們從小就是好兄弟，他準備也到這兒打工。”
胖嫂上下看了看小虎，小虎報以淡淡一笑：“你好！”
胖嫂沒有理會小虎的問候，轉而看著紅秀說：“她也是剛來的？”
大狗說：“嗯，他們是親兩兄妹。”
胖嫂的眼睛在小虎和紅秀之間來回掃視說：“看他們都那個啷子啷子彬彬的，怕是吃不了苦吧？”
大狗大笑說：“是文質彬彬。這年頭誰願意吃苦呀，吃不吃得了還不都得吃，你說是不是呀，胖嫂？”
胖嫂唾了大狗一口說：“你這個死狗，你明知道老子連學校門都沒進過，哪知道這些什麼破成語，居然敢笑話老子。說不是吹牛，老子當年要是能讀書，還會在這裏打工？還會嫁給你哥那個窩囊廢？”
這時突聽對麵屋裏一個男人的聲音大聲冷笑說：“哼，不見得，就你家祖傳的那點智商還想考大學？你是沒得讀書，你那幺弟不是讀了嗎？可是怎麼樣？光初中就讀了八年，最後還不是連個中專都沒考上，還不是一樣來打工了。”
這下胖嫂立刻覺得臉上掛不住了，轉臉朝對麵屋裏大罵：“放你媽的屁，老子在這邊說話幹你屁事，你那豬嘴巴還真長。老子幺弟讀八年初中噥個了，那也比你連一封信都寫不好強。何況我是我，我弟是我弟。”
對麵屋裏的男人繼續冷笑說：“你也好不到那裏去，老子雖然信寫不好，但最起碼還會寫，不象你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
這下胖嫂更氣，聲音更大：“我是連名字都不會寫，可我不象你這個豬腦袋傻傻的被人家一下騙去好幾百塊錢。”
這胖嫂對她老公被騙一事始終耿耿於懷。
“喲，胖嫂，你們兩口子又吵架了。”隨著一陣高跟鞋敲打樓梯的聲音，一個身資倒也稱得上綽約的女孩，手裏端著一盆汙水，輕移蓮步走到院子角落處倒掉汙水，然後回身一邊走一邊微笑著說。
小虎此刻正坐在窗邊的書桌前，正好能夠清楚地看到院子裏的女孩。小虎定睛看去，隻見女孩身高決不超過一米六，身材嬌小玲瓏，是那種典型的西南女孩。女孩上身箸一件短袖黑色T恤衫，下身穿一條牛仔褲，腳上是一雙高跟時裝涼鞋，一張微顯黝黑但很健康的鵝蛋小臉，耳上綴著也不知是什麼質料的耳花，腦後的馬尾辮隨著步履不停地上下左右顫動。小虎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青春亮麗的女孩，一時之間竟然有些癡了，直到人家衝他嫣然一笑他才恍然醒來，連忙慌亂地拿起書桌上的雜誌掩飾著，刹那間隻覺得臉上熱辣辣一片，也不知是否已通紅。
“沒有，沒有，我們隻是在掰嘴巴勁。哎，鄭會計，工資什麼時候發呀，都已經三個多月沒有發工資了，我們真得實在有些著不住了。”胖嫂立刻就象換了個人似的。
“恐怕還得一段時間。大家是知道的，這段時間廠裏的生意不好，好多貨都積壓在庫裏暫時賣不出去，資金根本周轉不開。不過，請大家放心，最近老板正在跟外麵談，貨很快就會賣出去，老板說了，到時四個月的工資一起發。”被叫鄭會計的女孩停下腳步說，滿嘴濃重的四川方言。
胖嫂立刻喜形於色地說：“真的？太好了，太好了，這下就可以還我那小子讀書借的高利貸了。”
大狗走到窗前朝外麵大聲說：“哎，芳芳，高經理這兩天在不在廠裏啊？”
鄭芳芳正要上樓，聞言返身回到窗前說：“這兩天應該都在。怎麼，你有事要找他？”
大狗笑笑說：“啊。前不久我不是跟他說過我有一個兄弟要進我們廠嗎？現在我兄弟已經到了，我想明天帶去見他。”
鄭芳芳說：“哦，你兄弟已經到了，誰呀？”
大狗朝小虎一指說：“是啊，他就是。”
“你好！”小虎主動站起來打招呼。
鄭芳芳並未回應小虎，隻是略微打量小虎幾眼，說：“那你們明天上午去找他吧，他明天上午應該在。”
鄭芳芳說完上樓而去。
三
夜很快就已來臨。
大狗與小虎他們四人相對而坐。
“哥，要不給大姑家三妹打個電話吧？”紅秀象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
小虎恍然說：“對，到了這裏還沒給他打過電話呢。大狗，這兒哪裏有公用電話？”
大狗說：“公用電話倒是多的是，但你拿我手機打就是了，又何必跑出去呢。”
大狗說著從褲兜裏掏出電話遞給小虎。
“哎，怎麼沒反應呀？是不是壞了？”小虎接過電話撥了號碼放到耳邊聽了半天不見反應，一臉納悶地說。
大狗疑惑地說：“壞了？不可能啊！你拿我瞧瞧。”
小虎把手機還給大狗，大狗接過電話看了一眼，突然放聲大笑不止。弄得小虎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大狗半晌才勉強忍住大笑說：“你真是個老土，發送鍵你都不撥它怎麼會通啊？”
小虎聞言不由得臉紅了，紅秀跟李娜也忍不住大聲笑了。
“喂，我找三妹。”小虎在大狗的指導下重新撥通了電話，電話那邊是個男人的聲音。
“誰呀?”過了半天，那邊才傳來三妹的聲音。
“喂，是三妹嗎？我是你表哥小虎。對，小虎。哦，我們已經到了，現在在大狗他們這裏。什麼？你在北京出差？…那你什麼時候回來呀？…啊，…兩個星期？那紅秀的事怎麼辦？…嗯，那好吧，就這樣吧。”小虎一臉沮喪地掛斷電話。
“她怎麼說？”大狗顯得著急地問。
小虎有些有氣無力地說：“她說她已經問好了，沒有問題，不過她現在還在北京出差，要我們等她兩個星期。”
“兩個星期？”大狗的眉頭也不由得皺了皺。
李娜冷笑說：“哼，什麼在北京出差呀，我看肯定又是跟他們的老板……”
“瞎說什麼呀？”大狗怒聲打斷李娜的話。
其實，以小虎之聰明，就算李娜下麵的話沒有說出來，小虎也明白她想要說的是什麼。但以小虎和紅秀目前的情形，除了找三妹還能找誰？至於三妹背後的事情，小虎不想管也管不了。
大狗說：“她既然說沒什麼問題，那就等她兩個星期吧。”
“我覺得這兩個星期我們是不是也替紅秀問一問，也許能找到別的什麼廠進也說不定。”李娜建議說。
大狗想了想說：“這個怕是很難，何況最近我也實在沒有時間，不過我倒是可以托他們幫問一問。”
小虎非常感激地說：“謝謝你，大狗。”
大狗大方一笑說：“謝什麼呀？要是自家兄弟都不幫，那我還幫誰？”
四人也不知聊了多久，大狗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說：“時侯不早了，就洗洗睡吧，明天還要上班呢！娜娜，你跟紅秀就睡這裏，我帶小虎到小海他們那兒去睡。走吧，小虎，明天我們起早一點，我先帶你去見見高經理。哦，對了，娜娜，明天早餐我跟小虎就不來吃了，你跟紅秀自己做吃吧。”
大狗說完帶著小虎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