饅頭、靴子、麵(1 / 1)

唐有誌搬來小城該有九年了。小城不大不小,正好能裝下唐有誌最愛的人。這九年來每天早晨都吃的饅頭,唐有誌早就吃膩了。

那些忙碌的人被困在這座南方小城裏,用自己廉價的青春和自由換取昂貴的米麵和油鹽。那些啃著饅頭的人,用渾濁的左眼和布滿血絲的右眼遙望江對岸的萬家燈火,心裏暗自發誓:若幹年後如果出人頭地,一定也為對岸添上一盞新燈。

可除了少數幸運兒以外,他們中的大部分人不是被沉重的巨石砸斷了腿就是被絢爛的霓虹晃瞎了眼,隻能握著沒啃完的饅頭,在這座小城裏跌跌撞撞的過完一生。

母親不想兒子的一生也都困在這座小城裏,於是在兒子十八歲那天母親為他準備了一雙靴子。那雙靴子是烏黑色的,正好能搭唐有誌同樣是黑色的衣服和褲子。靴子很暖和,正好能陪唐有誌度過這座南方小城的冬天。

12月的小城,天總是灰蒙蒙的,衰老的銀杏吹的滿城都是,行人踩在上麵發出節奏稍快的“唰唰”聲。隻刮風不下雪是北風對南城的溫柔。

唐有誌走出便利店,用提著掛麵的左手拉緊了纏在脖子上的包漿圍脖,隨後扣上帽子,背對寒風朝家的方向走去。更準確的說,他是朝十字路對麵那位擦鞋的阿婆走去。

在2023年12月10日之前,唐有誌曾路過這裏無數次,替鴨子打過十幾輛逃離小城的計程車,可從來沒在這兒遇到過以擦鞋為生的人。唐有誌上一次看到擦鞋匠還是在幾年前一個不起眼的鄉村小鎮裏,往後的幾年,這個職業就像不存在一樣,一直沒在唐有誌的眼前出現過。真是稀奇,在2023年霓虹遍布的小城竟還“幸存”著一位擦鞋的阿婆,頂著猛烈的西伯利亞寒風蹲在十字路口旁祈禱生意的到來。

唐有誌起初沒有擦鞋的想法,隻是單純好奇這個消失幾年的行業是怎麼收費的。

阿婆的表情很麻木,笑容很虛假,整張臉隻有那幾條經過歲月雕琢的皺紋是真的,她拔出插在深紅色棉襖裏的右手,伸出四根手指,用僵硬的語氣說出“四塊”兩個字。她的眼神特別空洞,似乎隻有一瞬的光亮從她眼裏閃過,隨後就又變回死魚一般了。

其實她的眼睛原本是明亮的,笑容也是真誠的,隻是那些手裏也拿著饅頭的人常常不懷好意的尋問擦鞋的價格,問過之後鞋也不擦,就帶著勝利的笑容離開了,隻留下一地饅頭碎屑。他們這麼做的目的隻是為了維護自己低人一等的自尊和滿足自己高人一等的虛榮。

阿婆沒做錯什麼,她隻想吃上一口饅頭。那些自卑又虛榮的人應該知道自己和阿婆一樣,吃的都是饅頭,也都是為了吃上一口饅頭才頂著猛烈的寒風出現在十字路口的。

唐有誌煮了一碗麵,嚐一口,有些燙,但不用管它,隻需要脫下一塵不染的鞋子,拿上筆和日記本稍微等待一下就好了

2023年12月10日 星期日 天氣:陰、風 心情:中上

上午10點多被餓醒,想吃麵,帶上20元私房錢外出覓食。風很大,剛睡醒感覺很冷,走在街上發現昨天還長滿葉子的銀杏樹今天已經光禿禿了。我踩著落葉到便利店買了一個掛麵,8塊錢,四根棒棒糖,2塊錢。回家時在十字路那裏遇到一個擦鞋的老婆婆,她明明有木凳子卻不坐,就蹲著。她放東西的箱子堆滿了雜亂的工具,放錢的那邊一塊錢都沒有。雖然我的靴子隻穿了兩次,除了一些灰塵什麼也沒有,但我還是決定照顧一下她的生意。老婆婆用的冷水擦鞋,隔著靴子都能感到冷。她跟我聊了一些天,像是在向我傾訴什麼似的。她想給我擦些鞋油,我看著那支幹癟而且有些髒的鞋油拒絕了,我沒有瞧不起的意思,我隻是覺得我的鞋子是新的,不需要鞋油。我應該幫她減少成本,或許買一支新鞋油的錢足夠她在冬天吃上二兩熱騰騰的餛飩了。擦完靴子給了她10塊錢,她幾經推脫才收下,還誇我善良。其實我也覺得自己挺善良的。這10塊錢足夠換來我和老婆婆一整天的快樂了,嘿嘿嘿。11:52:44

唐有誌嘴裏含著棒棒糖,合上剛寫完的日記,半躺在床上自言自語,偶爾笑出兩聲,絲毫沒注意到桌上的麵已經徹底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