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野圭吾參加工作之後,倍感工作的枯燥乏味,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每天從早到晚都要像機器似的幹個不停,和卓別林在《摩登時代》中的表演一模一樣。”一種異化的感覺油然而生,人不再是人,而是機器。
在這種情況下工作的東野圭吾不僅得不到心情的愉悅,也無法發揮出自己的潛力。他說:“進入公司已經第二年了,說起個中甘苦,真是一言難盡,反正圭吾每天多少都會犯點兒錯誤。我雖然在研究部門,但是卻沒有任何研究成果。我認為自己不是幹這個的料,所以開始考慮轉行。我甚至想過通過函授教育取得教師資格證,以後當個老師,可是考慮再三,我覺得教書根本不是我想從事的職業。”
東野圭吾工作一年後,就進入了職業倦怠期,為了使異化的身軀得到複蘇,為了舒展自己的天性,成為自由快樂的人,他有了轉行的念頭。
思想的轉變影響著行動的轉變,東野圭吾一方麵在工作,但另一方麵注意力早已轉向他處,開始了潛意識的尋覓。世界之大,哪裏才是我棲身的地方。
《東野圭吾的最後致意》提到:“有一天,圭吾在書店拿起亂步獎獲獎作品《原子爐殺人事件》[作者長井彬(1924-2002)憑借該書於一九八一年獲得第二十七屆亂步獎],無意中看到書後的亂步獎評選及投稿事項,這才明白大家是看到這個才去投稿的。我早就知道亂步獎,但卻完全不懂要如何參賽。《小說現代》上經常登載亂步獎投稿方法,不過當時我從不看這類雜誌。”
這次偶遇,與其說是命運的偶然,不如說是東野圭吾的潛意識引導了他的方向。
人生的改變也許就在那一次不經意的轉折,從此,你麵對的人生不再是風和日麗而是烏雲滾滾,或者從此你麵對的人生不再是風雨淒淒而是柳暗花明。
因為一次偶然,東野圭吾開啟了他的創作人生。正所謂偶然之中蘊含著必然,必然又推動著他不懈前行。
經過連續三年的寫作,東野圭吾終於摘得亂步獎的桂冠。《放學後》成為他的成名作。
江戶川亂步獎主要作為本格派推理小說的陣地,自然在獲獎作品的選擇上對本格派推理小說更為傾向,因此《放學後》這部小說理所當然帶有明顯的本格派推理的特點,注重邏輯,推理嚴密。
小說的推理圍繞著密室殺人案件展開,設置了種種謎團,各個解開密室之謎的答案都有矛盾之處,密室之謎如同一道難解的數學題,擺在讀者的麵前,給讀者設置了一個智力遊戲。隨著線索不斷地被發掘,真相才漸漸浮出水麵。這個解謎的過程占了全書的大部分章節,推理的特征顯而易見。
通俗小說之所以沒有在我國成為主流,就與它的娛樂性或休閑性密不可分。推理小說作為通俗小說自然也免不了這種特征,它的娛樂和消遣特征表現為給讀者展示了一個迷人的智力遊戲,這個智力遊戲往往圍繞著犯罪展開,揭示出犯罪的真相,找出真凶,也就意味著智力遊戲的結束。此外並沒有什麼更深的意義。
因為社會派推理小說的興起可謂是對本格派推理小說的調劑和補充,同時也可看做是本格派推理的升華。因此社會派推理小說不僅關注犯罪,而且更關注犯罪的動機,引出更深層的社會原因,從而引起讀者深深的思考。
《放學後》這部小說在展示本格派推理本色的同時,還隱射著社會派的影子。當然作家的經曆和個性都不同,關注點也自然不同,表現方式也有所不同。東野圭吾的小說中社會派特征帶有他個人的鮮明個性,展示了東野圭吾的思考。
在這部小說中,初步透露了東野圭吾對人性關懷的寫作傾向,對人尤其是害人者的尊嚴的同情和理解。
讀這部小說,我們也可以感受到女生受到侵犯的極度痛苦,尤其是那個被老師偷窺到自慰而產生視覺強奸之感的女生。讀者也可以感受到女生捍衛尊嚴的強大決心和不惜一切的勇猛之力。
女生的這種感覺避免不了社會文化因素的影響。在西方傳統文化裏,手淫通常被認為是一種不潔的行為。無論是猶太教還是基督教傳統,都把手淫看作是一種罪惡,應該被強烈譴責和禁止。在日本的文化中,自慰雖然沒有上升到罪惡的高度,但女生自慰也是一件見不得人的事,如果女生手淫不巧被人看到,即使看到者能夠淡然處之,被看到者也不會輕易釋然。
在那個女生的心中,隱私被暴露,形象被摧毀,她甚至認為老師再次看到她的時候目光中都隱藏著猥褻之光,這使她飽受著心理的折磨,甚至用自殺來擺脫這種痛苦。
從她的角度來看,偷窺的人則是無形的殺人犯,殺害了她的尊嚴。她必須將那兩個人殺死奪回自己的尊嚴,她才能繼續活下去。動機因人而異,對於她而言,尊嚴重於生命,在這種動機下殺人完全可以理解。
而當小說中的“我”知道這種動機之後,也選擇了隱瞞真相,對女學生表示了相當的理解和同情。讀到這裏,由於是第一人稱敘述,讀者也會不自覺的代入其中,以“我”的視角看問題,對女生表示理解和同情。
但是生命權是人類最為寶貴的權利,誰能說我們能夠任意處置他人寶貴的生命?誰能說我們不應該敬畏生命?兩位老師的偷窺是否就十惡不赦,罪不容誅,非死不可呢?難道就沒有那女生過於敏感、心理作祟的問題嗎?正如“以我觀物,物皆著我之色彩”。難道就沒有文化因素施加給自慰以罪惡的問題嗎?女生的尊嚴應當維護,而老師的生命也應該尊重,這的確是個兩難問題。
女生的做法可以理解,但東野圭吾未必完全讚同。小說中“我”隱瞞了真相最後卻給自己引來殺身之禍,給了妻子及其情人可乘之機。“我”的死,警方也許會將這個案件和校園案件聯係起來,而實際並沒有聯係,由此造成錯案,“我”最後冤死,“我”本來並不用死反而最終死了。
這在主題上的確反映了作者的矛盾,一方麵是人的尊嚴,另一方麵是人的生命,兩者都非常重要,但是在這裏兩者又是矛盾的,東野圭吾心中是偏向於人的尊嚴,但實際上卻也不能否認生命的重要性,由此造成這個結局。
這個結局也頗具特色,實現了戲劇性的突轉。因為從開篇到篇中的凶殺事件總讓人感覺是針對“我”而來,最後揭曉謎底才知道,校園的凶殺案件的對象並不是“我”,“我”隻不過是一個要被謀殺的幌子,“我”一下放鬆了警惕。但最終卻出乎意料,原來真的有人謀殺“我”。凶手不是“我”一直提防的校園中人,而是就在我身邊的妻子和她的情人——超市老板。實在是出人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妻子的表現在前文有了多處鋪墊,當妻子懷孕之後想把孩子生下來,“我”卻堅決讓妻子打掉了,由此妻子傷心了很長一段時間。當妻子開始在超市上班之後,氣色好了很多,而且向來樸素的妻子添置了不少洋裝和飾品。當“我”因謀殺案不斷發生而精神緊張,而決定盡量不獨自行動,妻子的表現卻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來以為她會情緒更亂,但,裕美子看起來頗冷靜,而且,似在沉思什麼的默默無語,空洞的視線盯視著自己手掌。”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這個結局不僅實現了戲劇性的突轉,也蘊含著副主題,那就是夫妻之間的關係。從小說中,“我”是家庭的頂梁柱,是裁決者,妻子懷孕即使非常想生下來,也迫於“我”的反對而墮胎。夫妻的地位並不平等,妻子隻是丈夫的附庸者。即使妻子去超市工作,“我”也說不是為了掙錢,不過是為了排解一下妻子鬱悶的心情。而當初選擇這個妻子的時候,也多少因為妻子樸素事少,是一個很好的陪伴者和聆聽者,並不是因為愛情。妻子的形象符合日本女性溫婉柔弱的特征,實現了男性尊嚴的滿足。但妻子畢竟也是一個獨立的個人,具有獨立的人格,有自己的思想,並不是單純的附庸和玩偶,因此在表麵的夫妻關係的和諧之下,隱藏著緊張,最後以妻子謀殺親夫做結。
怎樣的夫妻關係才是和諧美滿的關係,這難道不值得我們思考嗎?
總而言之,這部小說以本格派推理為主,又表現出社會派推理的傾向,從這裏我們就可以看到東野圭吾走上社會派推理道路的端倪。
這部小說中師生關係和夫妻關係的暴露與結局的巧妙設計密不可分,不由讓人想起歐·亨利的小說結局,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這種結局特色在東野圭吾今後的小說中還不時有所體現,比如《宿命》中兩個宿敵竟然是親兄弟。
提到結局,那麼就不能不提提開篇,開篇能否吸引人將決定讀者是否能讀下去,正所謂一個好的開始往往是成功的一半。戴維·洛奇在《小說的藝術》一文中談到:“小說的第一句(或第一段、第一頁)是設置在我們居住的世界與小說家想象出來的世界之間的一道門檻。因此,小說的開局應當如俗語所說‘把我們拉進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