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陳耀祖(2 / 3)

陳耀祖不記得媽媽是否也這樣喜歡過自己,但他此時此刻真的有些嫉妒這個小外甥了,他們一家三口常常在一起莫名發出歡喜的笑聲,讓他心中生出一種終究不是這家人的感覺來。

十八歲那年,他要考哈師大,姐姐看了他的誌願,不知想到什麼,忽然說:“耀祖,你還是別當老師了,考林大吧。”

陳耀祖點點頭答應了,心裏卻沒來由覺得姐姐是不希望他留在哈爾濱了,他心裏悲傷得不行。不敢跟姐姐直接硬剛,猶豫兩天,還是悄悄到老師那裏改了誌願。報考後的一個多月裏,他拚命學習,最後竟然真的考上了第一誌願,北京師範大學。

他忐忑地把錄取通知書給姐姐看,姐姐隻是愣了一下,並沒有發火。

但陳耀祖卻永遠記得姐姐那天的眼神,很複雜,有失望,有失落,還有一絲自嘲。

他忽然就很後悔,他想抱著姐姐跟她道歉,他想讀第二誌願哈師大,這樣就可以離姐姐近一些。

但少年的自尊不容許他道歉和解釋,他就這麼梗著脖子,帶著姐姐給準備的行李去了北京。

四年大學,他隻回了三次哈爾濱,他拒絕了姐姐的彙款,隻靠著獎學金和補助,堅持讀到畢業。畢業那年是六零年,誰家都不容易,他不想回哈爾濱給姐姐增加負擔,也沒有聽到姐姐叫他回哈爾濱,於是,他聽從老師的意見,留京在一所高中當了老師。

他擁有了一間小小的宿舍,非常知足。

六一年的春節,他是一個人在宿舍北京的,看著萬家燈火,他流淚了。

他與姐姐疏遠,姐姐就回以了同樣的態度。

他是多麼希望姐姐能罵他一頓,甚至打他一頓,然後問問他,為什麼抽風,為什麼不回家。

可是沒有。

他清楚記得姐姐和姐夫說過的那一番話。他們剛結婚不久,機械廠一個長得很妖豔的女幹部,跟姐夫說話總是賤兮兮的,風言風語傳到姐姐耳朵裏,她沒去找那女幹部,而是回家對姐夫說:“周逢春,結婚了,我會守婦道,你也要有男德,如果你有一絲外心,我就當從來沒你這個人!”

姐夫叫屈,說自己從來沒有外心。

姐姐說:“蒼蠅不盯無縫的蛋,一定是你給了人家開放了權限,人家才敢跟你撒嬌發嗲!”

姐姐是那種離了誰都能活的人,陳耀祖至今仍然記得姐姐的眼神,她似乎真的在權衡,這個男人還能不能要。

姐夫當時就嚇傻了,慌忙把他推出房間,說小孩子別搗亂。也不知道他是怎麼道歉的,三天後總算是風平浪靜了。

姐姐說的對,後來,上萬人的機械廠,硬是沒有一個女的跟姐夫眉來眼去了。

陳耀祖知道媽媽對大媽媽的傷害,爸爸媽媽做了錯事,卻要他承擔後果,他很難過,也很無奈。

他從不敢要求姐姐對自己多親近,但對於姐姐冷淡的反應也有些傷心,她竟然一點都不爭取一下。

二十四歲那年,他結婚了,妻子是同校的老師,教外語的。

隻是他們的婚姻隻維係了短短四年,運動開始後,他們就遭到學生的揪鬥,那段日子真是屈辱和難捱,陳耀祖被幾個男同學打倒在地,他的眼鏡片碎了,身上也全是塵土,倒在地上,他忽然想起姐姐,當年她好像把張有財嚇得不輕,直喊她仙姑,他心中生出一種奇異的想法,姐姐真的是仙姑吧,她不許自己報考師範,是不是早就看到了今天......

他的成分不好,媽媽以前做暗門子生意的事情,也不知怎麼被學生翻了出來。

妻子不能忍受,帶著兩歲的兒子,跟他離婚回了娘家。

那一年,好多文人投河上吊,好像會傳染似的。他也不想活了。

就在這個時候,陳耀祖接到了姐姐的電話。姐姐終於肯主動聯係他了,隻聽到一個“喂”字,他就哭得不行,少年時的委屈和最近的屈辱都湧上心頭。

姐姐卻很平靜,她說她也被批鬥了,問他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