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耀祖想和姐姐一吐為快,隻是傳達室的大爺一直盯著他,他不敢多說話,就隻是哭。
姐姐那邊應該也有人監督電話,她說她換了崗位,身體上雖然辛苦,但心靈得到了淨化,她已經和父親那個民族資本家斷絕了關係,希望他能大徹大悟,也和父母劃清界限,她還說很慚愧牽連了姐夫,讓他從科長的位置給擼了下來。
想到姐姐已經四十七歲,他關心地問起她的身體。
姐姐沉吟一下,說,“我還行,堅持個十年八年的,沒有問題!”
說十年的時候,語氣還加重了一些。
很快她就掛了電話,從始至終,她的聲音一直很平穩,沒有一絲哭腔,也沒有委屈。
陳耀祖莫名就被姐姐安撫到了,這世界上,還有人關心他。
他不再焦躁,不再怨天尤人和悔恨自己的選擇,竟也慢慢熬過了那段艱難的歲月。甚至在前妻改嫁後,還將兒子的撫養權要了過來。
今年暑假,陳耀祖帶著兒子回了哈爾濱,姐姐已經六十歲,身體很好,整個人看上去沉靜柔和,仿佛前些年,從未受過傷害。
——隻是提及大外甥,就容易失態。
姐姐三子一女,她最疼愛的長子,卻是最讓她操心的。
瞞著她報名下鄉不說,這幾年,大家都張羅返城了,他卻又跟一個上海知青結婚了,根本就沒和家裏打招呼。
姐姐和他提起長子,流著眼淚說我這個兒子算是白養了,又說當年拐得周逢春和周連春兄弟倆到哈爾濱遭到報應了......
陳耀祖滿臉同情,心裏笑得不行,他覺得這會兒的姐姐,充滿了煙火氣息,她隻是個深愛頭生兒子的普通女人,一點也不像仙姑神婆了。
他笑著給她倒了一杯涼白開,讓她潤潤嗓子,繼續再說。
姐姐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白了他一眼,喝了兩口水,又轉移了話題。
鹿鳴姐趕來看他,知道他一直單身,勸他再找一個。
他看姐姐,姐姐隻說,有合適的、喜歡的就結婚,沒有也別將就。
這次,他們父子在哈爾濱共住了一個月,兒子換了水土,長高了足足五公分。
回北京前,姐姐給他兒子脖子上掛了一個小木斧頭,說是戴著玩的。十五六歲的少年不喜歡這些東西,火車上就要摘掉,被他喝斥,說姑姑給的永遠不許摘!
姐姐還說很遺憾房契找不到了,否則父親那套被人占了的房子,就可以要回來了。
陳耀祖回去後,立即就去房產部門詢問,人家說沒有房契,肯定是不能退還房屋的。
他又找了幾次,依然無果。
直到八八年,他無意中在街上遇到了張有財,就是那個欺負過他的小子。
他靠著認識幾個大院子弟,做了買賣,現在算是不小的老板了。這小子居然還記得姐姐,說有機會一定要去哈爾濱看望她。
就是在張有財的幫助下,查到了房契底子,陳耀祖隻花了幾塊錢工本費,就補辦了房契,然後,就拿到了那個破破爛爛的一進院子。
陳耀祖把這個喜訊告訴了姐姐時,她在電話裏長長吐出一口氣,很高興的樣子,陳耀祖也很高興,這麼多年,他終於幫姐姐做了一件事。
兩千年,那片胡同動遷了,他把一半動遷費分給姐姐,姐姐卻堅決不要,說已經和父親斷絕關係,就不要遺產了,還讓他拿這些錢在二環買套房子。
陳耀祖真就聽話地買了套房子,若幹年後,他的房子漲到了天價,對兒子感慨,“多虧了你大姑!”
兒子哭笑不得,“爸你能不能別這樣啊,怎麼好事兒,都是我大姑的,我長了大個兒多虧我大姑,大風天我差點沒讓樓上花盆砸腦袋,也多虧我大姑,我結婚找媳婦得讓我大姑把關看看,現在房子又多虧我大姑了!”
陳耀祖認真點頭,“真的,都是多虧了你大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