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2 / 3)

應好想得明白,心裏卻壓抑得很,低著頭走進閣去。上到二樓,莫邪見他模樣,忙接他就地坐了,笑道:“相公,你在外麵喊想明白了,想明白什麼了?”應好也不瞞她,將求親之事說了,又講了心中所想,自不曾說與長樂的私情,隻把長樂做恩人來論,因果也能論得通,末了問道:“媳婦兒,不是我多想了罷。又把好人想成惡人了?”莫邪道:“你想得不錯,換我來想,事理也是一般。”應好歎道:“唉,每日裏這般勾心鬥角又有什麼好的?開開心心過日子不行嗎?”莫邪道:“誰又願意勾心鬥角了,隻不過身處局中,無路可退。”應好道:“怎麼不能退?放手就是了。”莫邪道:“那你怎麼不退?你舍不下你的恩人罷。大家皆是一般,俱有舍不下的牽絆,人又不是神仙,縱然神仙還有個時時牽念的伴侶呢。”應好哼了一聲,道:“我與他們不同。”莫邪笑道:“是,是,你與他們不同。你舍不下的是情意,他們舍不下的是利害,是權,是財。你高潔,他們鄙俗,境界有別。可人性本就鄙俗,單說這權錢兩字,又有幾個人能放下?能放下的人,也不會到這局中去罷。”應好聽她有揶揄之意,可也自有道理,重重歎了口氣,躺倒在地,雙目大睜,呆呆看著屋頂發愣。莫邪看他苦惱樣子,知他心中又起了結,隻覺好笑,挪在他身旁,將他頭扶起枕在自己腿上,手掌在他頭頂臉頰輕輕摩挲,笑道:“相公,你說那親事今晚可辦得起嗎?”應好搖了搖頭,道:“辦不辦得起,與咱們何幹,理他作甚。還是練功罷。”莫邪道:“瞧你的樣子,氣脈鬱結,八脈中倒有九脈是堵著的,還練什麼。躺著別動,睡一忽罷。”她語聲輕柔,雙手更是輕柔,如春風一般繚繞在應好頭頸之上。應好隻覺頭顱中漲得發疼,漸漸舒緩下來,好不輕鬆,什麼都不想了,不一時便輕輕發出了鼾聲。

再醒時,聞得一股幽香自上而來,應好睜開眼,頭仍枕在莫邪腿上,見莫邪手中持著一物,正自觀看。應好一動,莫邪便知覺了,笑道:“相公,這位長樂姑娘倒是個雅人呢。”將那物遞在應好手中,卻是片極薄的花瓣,輕飄飄如綾綃一般,色澤外紅內白,手掌般大,幽香正是出自它處。應好舉在鼻前輕輕一索,其香淡雅,使人有出塵之感。莫邪道:“這荷花瓣是方才自窗外飄進來的,長樂姑娘請咱們前去赴喜宴呢。”應好一翻身坐了起來,細看之下,方才發現花瓣上劃的有字:“妾與夫君今夜良宵結比翼之喜,特以並蒂蓮花為信,邀尊夫婦與宴,切盼一見,以慰我心。”落字‘長樂’。字跡又小又細,似以針尖劃就,字體絹秀,便如長樂其人。應好愣了片刻,忽地站起身來,道:“好,咱們去。”莫邪笑道:“若是去,可以什麼為禮呢?”應好擺手道:“送什麼禮。這遍島上什麼不是他侯家的,還要咱們送?再說了,什麼禮能比得上今夜師兄所得的寶貴了?咱們就是去看新娘子,順便白吃白喝。”哈哈大笑,拉了莫邪出閣向方諸處去。

是夜島上燈亮如晝,鑼鼓喜樂敲打不停,賀喜之人喧嘩吵嚷,喜宴鋪了一條街,近島之人聞訊也紛紛趕來,好不熱鬧。長樂自島北接來,出轎時鳳冠霞帔,眾人齊聲喝彩,笑得鬧得山呼海嘯一般。應好一陣恍惚,隻覺人叢中那女子倒不是長樂,而是女床山上的莫邪,可是回頭莫邪卻在身旁,正一臉笑意歡喜不已,刹那間有些分不清了,似乎莫邪與長樂本就是一個人罷。轉眼間人群擁著長樂進了房,交拜讚禮之聲唱起。應好沒有隨入,拜天地也好,鬧洞房也好,他全然不看,隻是坐著一杯杯地飲酒,依稀記得侯平曾來與他飲了兩杯,新郎新娘也曾出來敬他,他飲了沒有也不記得了,隻記得方諸的臉在吉服之上顯得愈發地白,而新娘子的麵容,他卻始終不敢抬頭看過。

翌日清晨,眾人上船離島,長樂卻不曾來送。方諸道:“怕她難過,就不要她來了。在屋中她已哭過一回,再來仍要哭的。”應好宿醉,頭疼欲裂,側了臉斜睨他,見他神情淡淡,臉上不喜不怒,與往日無甚不同,並不見新婚燕爾應有的得意模樣。方諸道:“師弟,你昨夜飲酒太多了。這是你師嫂配的醒酒茶,頗有效驗,你喝些去好好休息罷。”說著遞過一個茶盅來。應好接了,張口飲下,清涼涼微苦,入喉卻又留有甜香,心中一動,這味道自己是嚐過的,可不就是逃出幽穀山莊之後,長樂配給自己祛除蘭毒所用的嗎?隻是如今這已不是配給自己的了。藥茶入口,清涼之意湧上頭去,片刻便將七竅淤塞之處給解了,腦中一片清明。應好起身告辭,與莫邪自回房去休息。一覺醒來,行天樓船離島已遠,身在船上遠離東陵,心結似乎也放下了,不再去多想長樂之事。當夜夫妻二人修煉和合之術,又親熱了一回。如今莫邪狐火已有些氣候,二人修和合術前,必得莫邪先運起狐火,激發冥靈子將狐火盡吞沒了,狐火空乏,方才能修得,再也不似從前那般可隨心所欲了。

船行一日,自五龍口上岸,眾人策馬南行。這條路應好是走過多次的,這次走來卻大見蕭條,且越往南走越是荒涼,待過了湘水,入了楚州界,更是處處殘破,所過城鎮十室九空,幾乎不見人煙。他師兄妹三人數年來在東陵島上避禍,自不知兵家凶險,戰火及處,無不人死城破,縱然遠離兵鋒之處的百姓,為征調補給供應前敵,也往往被逼得家破人亡。侯平歎道:“兵者,凶器也!生死存亡皆係於它,尤傷百姓。且兵鋒如刀,出鞘易,歸鞘難。綿延日久,兵連禍結,於天下傷害實深。你們日後皆是要掌實權的,切記眼下所見,深以為戒,勿要輕啟兵鋒才好。”應好點頭道:“這場仗不過是道宗那些頭腦為爭權奪利挑起來的,可倒黴的都是老百姓,送死的也都是手下弟子們,那些禍首又有哪個死了?待這仗打完,他們更要被歌功頌德,奉作賢人呢。天下的道理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了?”莫邪道:“天地自有大道,亙古不變。是非分明,也絕不會任白變黑。道理從來未變,隻是現今少有懂理的人了。所以你們道宗興起,以《道德經》為無上寶典,便是要世上人人皆能習道修德,使人之道與天地之道重歸相合,自然就沒這麼荒謬的事兒了。”應好大是讚同,連連點頭,道:“媳婦兒,你說的太對了。”方諸接口道:“師妹說的不錯。可這天下是人的天下,人的道理才是這天下的道理。人雖生於天地,卻非天地,又哪能謹習天地之道,而舍棄了人道呢。人性畢竟汙濁,非黑非白,尤其貪念不能絕,又有幾個能習得通天地之道?”應好道:“師兄,你的意思,這場仗打得倒是有理了?”方諸道:“沒理,卻有由。人世就是如此。人因貪欲而鬥,非此一回,也不會自此次而止,今後必然還是要有的。”應好道:“難道就該這麼打下去?若道宗能出個聖君,推廣德行,以道德二字教人,使人人皆懂理遵理,天下應能從此就太平了罷。”方諸道:“不然,教化治心,心無常態,豈能治得?且你以德行待人,人以武力待你,你豈不是授刃予人,自尋死路嗎?更難求得太平。若我將來可為君,就以強力製天下,有不從者便即敉平,天下自然太平。”應好道:“治心不行?治體就行了?你縱然武力高強,無人敢違抗,可你自身無德,又怎能善待百姓?你百年之後,又該如何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