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西邊紅焰漫天，千萬火把聚在一處，那光仿佛把天也燒起來了。喊殺聲陣陣傳了過來，離得遠，人聲聽不真切，萬種聲音合而為一，如怒濤潮水一般響著。應好心道：“他們已與南軍交上手了罷，這一進一退，不知又要扔下多少具屍骨。”回頭看鳳凰城上，提心吊膽，盼著鳳棲梧可別再出城去援手，所幸自他入了城，便不再見他現身，城門始終緊閉，南軍也並無要出援的模樣。
葉清泉側耳聽了一陣，道：“西北二軍已攻進無疆口去了，你聽這人聲正在往南去。算來，再有半個時辰，越天衡設置好火器，便可退回穀口了。”應好點頭道：“是，秦漢堂親自帶人去攻，南人自然抵擋不住。”葉清泉笑道：“他做夢都想要這軍功，人太貪了，便要倒黴的。”應好道：“他倒黴倒沒什麼，隻是連累那麼多道宗子弟跟著他一起倒黴。師伯，你說那無疆口裏當真會有什麼陷阱嗎？”葉清泉看了看他，嘿嘿笑了兩聲，卻不言語了，過了許久方才說道：“若是沒有，那就秦越兩家得利，咱們倒黴。若是有，那就他們倒黴，咱們得利。有也好，沒有也罷，陪著倒黴的子弟都不會少了，區別不過是南人子弟或道宗子弟而已，卻也都是人。你說我是該盼這陷阱有的好呢？還是沒有的好？”應好何嚐不知此事無解，心中糾結，重重歎了口氣。隻聽葉清泉又道：“做人莫做人下人，為人下便注定要給別人墊腳的，這是命，沒什麼好委屈的。”應好自嘲道：“我不用去給人家墊腳，我的命好。”葉清泉笑道：“你生在長老之家，可不就是命好嗎？世上人哪個不盼望有你這樣的出身。”應好搖了搖頭，心道：“出身好便是真的好嗎？若真的好，我為什麼會覺得不開心？我爹當年又為什麼扔下長老不做，寧可在山野中獵妖，難道他也是如我一般覺得難過，想要逃離這世上嗎？”心中忽生出一股淒涼之意，回身將莫邪手牽在手中，緊緊握著。莫邪知他向來情緒變得快，不知此刻又鑽到哪個牛角尖裏去了，也不奇怪，向他嫣然一笑。應好心中大暖，心道：“我爹那時隻孤零零一個人帶著我，我卻有媳婦兒相伴，唉，我比我爹命好得多了。”
葉清泉見他不吭聲，也就不再說話，眼看著鳳凰城，耳中卻聽著西方，全神留意戰局。東軍得著號令，已自鳳凰城下撤回，列陣待命。鳳凰城上守軍密布，嚴陣以待，雙方遙相對峙，都稍稍放鬆了些。
過了不知多久，忽聽一聲炮響，西方喊殺聲突然盛了起來。葉清泉約摸時間，差不多將有大半個時辰，與自己估算相符，笑道：“這應是退兵的信號了，南軍跟進，計謀便可發動，今夜事便定了。”應好道：“若真有陷阱，眼下就該發動了罷。還是說，根本沒有陷阱，是咱們多想了。”葉清泉瞟了他一眼，道：“你急什麼？仗還沒打完呢，走著瞧罷。”
話音未落，一聲清啼，聲震九霄，應好隻覺有股勁風撲麵而來，身邊火把被風勢所吹，火焰撲刺刺向後扯出二尺餘長，險些滅了。與此同時，一道火柱從鳳凰城中升起，聚在空中化作一團，一轉折便向西方飛去了。眾人同時叫了起來：“是鳳凰！鳳凰出城了！”葉清泉笑道：“好，凰女既出了城，咱們就攻城去。”手舉在空中方要下令，卻見鳳凰城城門霍然打開，鳳棲梧走了出來，隨隨便便在城門前一站，昂首看過來，眼光正與自己相對。葉清泉啞然失笑，將手又放下了，謔道：“好啊，鳳老兒自己出來了，要和咱們拚命怎麼著？算了算了，惹不起他，大家還是歇著罷。”隻聽馬蹄聲驟響，回頭看去，應好卻策馬向西跑走了，忙叫道：“應好，你去哪兒？”應好回身叫道：“我追那鳳凰去。媳婦兒，你跟著師伯不要亂跑，我去去就回！”
葉清泉急道：“你追她做什麼？”應好未答，莫邪卻策馬追了上去，應好隻得拉住韁繩，待莫邪到了，二人方才並肩馳去，眨眼身影便沒在黑暗中。應好也不知自己追凰女做什麼？可是凰女一升空，他心中便有了極強烈的念頭，非要追上去看看不可。應好性子原本就隨意，既抑製不住自己，那便去罷。莫邪更不在乎，不怕刀山火海，隻怕應好不讓自己隨他去，因此心中頗有些惱應好方才說的話，恨不得在他身上狠狠打一拳出氣，可終究是不舍得的。
二人追著天上鳳凰長長的殘影向西疾馳，片刻間，已可見西北兩軍連綿閃耀的火把光亮。忽見紅光一轉，鳳凰自天際下落，鑽入了群山之中，看情形，它所落之處正是無疆口後那條山道。說時遲那時快，山道之內刹那間紅了起來，紅光自無疆口透出，連口外火把光亮都全然給遮沒了，紅光如變戲法一般轉而為橙，又由黃變白，轉眼卻又有些發藍了。這一切不過彈指間事。應好隻覺那藍光幽幽，好不淒美，竟有些看呆了。突然間，他心中一疼，伸手去摸，心口咚咚跳得厲害，方才醒悟過來，自己心中疼痛竟是恐懼過度而致，而這轉眼之間，原本鼎沸的人聲消失得無影無蹤，除去那藍光猶在閃爍之外，天地之間再也看不到別的了。
應好愣愣坐在馬上，馬兒不知何時已停了下來，正原地打著響鼻，四蹄蹬踏不停，甚是不安。藍光終於滅了，原本海潮一般的火把已一點不剩。忽聽前方蹄聲驟響，疾風般馳來兩騎，眨眼間到了身前，一人叫道：“快走！”應好回過神來，看清了來人，衝他喊話的正是越小桐，獨乘一馬，另一馬上坐著越天衡，身前橫放著一個人，瞧身材服飾，不必說定是秦漢堂了，俯身在馬背上，不知是死是活。越小桐見他兀自發愣，伸手便來拉他臂膀，應好一閃身躲了過去。越小桐還要再拉，越天衡叫道：“桐兒，不要命了，還不快走！”越小桐叫道：“走啊，再不走會死的！”聲中已帶著哭腔。越天衡在她馬上加了一鞭，二騎趕著向東跑走了。越小桐頻頻回頭，焦急之情可見，卻也不敢再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