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3 / 3)

應好喃喃道:“隻剩下這三個人了嗎?所有的人,全都死了嗎?”他不是沒見過死人,也不是沒親手殺過惡人,隻是今日這一戰的慘烈突兀,實非他所能接受。西北兩軍出兵萬人,方才還是一片人海,刹那之間被鳳凰吞沒,隻逃脫了那三個。人哪裏還是人,當真隻如土泥瓦礫一般,應好此時真正有些明白了萬物相齊的意思,心中直有想哭的感覺,可是又鬱積在胸中哭不出來。忽地後背之上被重重一擊,翻身從馬上掉了下去,隻聽莫邪驚聲呼叫,也已落馬,白光耀眼,生出四尾輪轉護住周身。應好忙起身來,見馬兒嘶鳴著向東跑去,沒跑幾步,身上便冒出了水汽,如生出大汗,水汽越蒸越多,忽地眼前一亮,馬兒身上竟著了火燒了起來,片刻之間二馬倒地而亡,屍身兀自燃燒不止。

應好大驚,隻覺周身似被裹在一團熱氣之中,那熱氣極稠,近似有形,絲絲從周身毛孔向體內鑽,方才便是熱氣湧來將自己推下了馬。這氣熱是極熱,可是自己卻又不覺得難過。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這必是鳳凰所使炎術後的餘熱,凰女使的是凰火,自己又有凰火的底子,凰火遇凰火自相調和,便傷不得自己。可是莫邪就無凰火護身,隻能以四尾的靈氣與餘熱相抗,四尾靈氣雖然不弱,比凰女還是差得極遠,片刻之間,便被餘熱自尾間縫隙滲入,額頭漸見了汗,待得汗水出盡,便要命了。

應好想得明白,便有了應對之法,拉起莫邪雙手,將凰火之力緩緩導入,如海綿吸水,將莫邪體內餘熱一絲絲吸進,又轉回自己體內,化為無害。莫邪收了四尾,二人相視都覺死裏逃生一般,應好直道:“萬幸萬幸。”莫邪道:“是啊,還好有你在。咱們走罷,這裏呆不得了。”應好卻猶豫了一下,道:“媳婦兒,我想到無疆口去看看。”莫邪道:“看什麼?那裏斷不會再有活人。”應好道:“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想去瞧瞧。”莫邪點頭道:“好罷,那咱們就去。反正有你在,我也不怕這火。”應好大是感激,他知道自己此舉甚是無理,莫邪卻不問原由地由得他,這份相依相隨的真情,自是最難得不過。

星月無光,天黑得出奇,隱約約隻能看見山嶺輪廓,好在無疆口外的山石微微發著紅光,可以指路。二人向那紅光行去,越走越覺熱得難捱,行得極慢,幾裏的路,倒走了將有大半個時辰。到得穀口向內一望,穀中紅光漫漫,炎氣蒸騰,猶如赤火地獄一般。山壁之上嶙峋不再,變得平平整整,似蠟融開重又凝上,光亮平滑,趁著紅光,幾可映出人的影子來。應好伸手往山壁上摸去,山石尚未冷透,被他五指一點,竟按下幾個小坑。應好隻覺指上炙熱,熱氣順著經脈流進身來,滾燙燙地甚是舒服,卻並不能傷到自己,咂舌道:“乖乖,鳳凰之火鑠石流金,天下還有誰能與它抗衡。”莫邪道:“按五行相克之說,北方屬水,水能克火,秦漢堂應是鳳凰的大敵才對。”說罷自己都覺得好笑,搖了搖頭,秦漢堂被凰女一擊打得生死不知,連對手都稱不上,更何談克星。應好道:“四方各有神物,應該是個平手之勢,縱然鳳凰稍強些,也應強得有限,可是東西北三方卻敵不住凰女一個,這是什麼道理?若說大家藏私,方才生死交關之刻,秦漢堂與越天衡也沒有再藏私的可能,難不成願為藏私將命都丟了嗎?東方有燭龍之身,西方似有個叫做大夢的神虎,龍虎都有了,那北方定然該有隻玄武了,這玄武到底是什麼東西?它和神虎聯手還擋不住凰女嗎?對了,平叔那邊,怎麼也沒聽說他和凰女有過交手?開戰這麼些年,不遇到是不可能的呀?”莫邪道:“以師父性格,向來不喜爭鋒,縱然遇上,也是能躲就躲開了吧。要麼便是師父自知不敵,與凰女相鬥徒損自己神物,何必呢。相公,你細想想,這所謂四方神物是有些不同的。平叔乃是被侯家設計捉來,魂魄剝離,隻餘軀殼,當作傀儡一般驅使。西方神虎咱沒見過,但想來也是被召喚之物,名雖為神,以越家手段,可斷言也是鬼魅一流,不過是個鬼虎而已,白日裏便用處不大,且師父講計時要它迷幻南人,它的厲害之處似更在幻術,倒像我狐族了。如此看來,這二物都不能算做真神,至於那北方玄武,有沒有尚且兩說,更不用提。倒是南方鳳凰,生來就是南方之主,連主事之人也是依她抉擇而定。是她選了鳳棲梧,可不是鳳棲梧選的她,實則她才是鳳棲梧的主人,鳳棲梧依她而生。如此相比,高下便分明得很了,凰女是一方之主,而那三方的所謂神物,不過傀儡奴役而已。”應好道:“怎麼會這樣?人有偏私,可是天地無偏私啊。四方該各有其神物才對。燭龍與鬼虎既非神物,那原本的神物哪裏去了?”莫邪搖頭道:“你問人事,我還能猜猜,你問天道,我哪兒懂得。”應好道:“你是狐仙都不懂,那我更不必想了。”抬腳向穀中走去,莫邪攜手相隨。

數裏山道,空空蕩蕩,一物皆無,隻餘四下山壁上石塊融化流動的痕跡赫然在目,又如個悶燒的瓷窯,越往裏去越覺得悶熱難捱。應好心中難過,道宗萬餘人便在這穀中化作飛灰了,若說人都是從無中來又回到無中去,也不錯,可好歹該留下到這世上來過的痕跡罷,這萬餘人就如氣一般,淩空消失了,被凰火燒過,連灰都不曾留下一把,讓人怎麼能不心傷。想來凰火發作時這穀中不止有道宗子弟,南人應攻得正急,難道這一把火把南人也都一起燒了?若真如此,凰女可真心狠,南人可是在為她拚命啊。莫邪隻覺應好的手越握越緊,於他心思也知道個七八,可這事也無法出言安慰,人都死了,說什麼也回不轉來,便將身子緊緊依著他,以慰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