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出不知多遠,忽見前方路上立著一物,如段枯木一般,高不過三尺,色作焦黑。如此黑色夜中本難辨認,可是此刻四下裏一切全被凰火灼紅,遍紅之中僅這一點黑,倒更是顯眼。應好一愣,心道:“山穀中萬物都被凰火燒盡了,這是什麼東西?怎麼還在?”打量那物上似披著枯葉,一團紛亂,心中忽地一動,叫道:“凰女!”
那物聽得叫聲,自翼下探出頭來,雙眸青白,黯淡無光,看向應好。應好心下疑惑,自己與凰女人形時雖有過一次照麵,可鳳凰之態自己從未近身看過,所見的都是火焰裹身如紅雲一般的模樣。可世上都說萬物最美不過鳳凰,縱然有些誇大,隻當她是禽中魁首,也不該是這個樣子啊。眼前之物,渾身焦黑,羽翎凋殘,莫說孔雀,連隻錦雞都比它美上千百倍,應好想起了在青丘山上被樹妖所殺的三頭鳥,那黝黑醜陋之形與它倒有幾分相似。那物張開雙翼扇了幾扇,向著應好張喙鳴叫,似在呼喚,鳴聲卻細弱難聞。
應好道:“我聽不懂你說話。你若真是凰女,就點點頭。”那物將雙翼收回,禽首輕點。應好怒極而笑,道:“好,真的是你。你這個樣子,看來是方才一擊,把精華放盡了,火燒起來,連自保之力也沒了,才被燒得如同禿雞一般。”凰女雙目闔起,低頭不語。應好更是惱怒,罵道:“你可知道,你方才殺了多少人?道宗子弟上萬,你們南人更有數萬之眾,都被你一把火燒盡了!你算是什麼神物,枉了人世間拿你當神供奉,做的卻是比妖孽更惡毒的事。你這樣的神,就不該活在世上,你死了罷!”反手將弓摘下,箭便搭在了弦上。莫邪傍著他手臂,忙將他手捉緊,叫道:“不可!”應好一愣,還沒及問,卻見凰女喙張開,一縷火線吐向莫邪麵門。應好忙拉莫邪向旁避過,叫道:“它要害你,你還攔我?!”將手臂從莫邪手中掙出,弓弦響,一箭已射了出去。他怒發如狂,全身的修為盡凝在這一箭上,隻見一點嫣紅閃著異光直投入凰女身上去。凰女淒聲長啼,雙翼刷地抖開,勁風奇疾,吹得二人立足不穩。啼聲中凰女左腹中箭處一點火光亮起,便如豔陽新生,奪人雙目,火光自那點起漫向四周。片刻之間,凰女全身都亮了起來,雙翼一抖,火焰騰起,離地直衝上夜空。突然之間夜空中現出雷光萬道,四麵八方織成一網,圍向凰女。眼見著凰舞九天,在電光中盤旋往複,似與什麼東西交上了手。猛得一連串炸雷響,雷網頓時消散,隨之一聲慘叫響起,漸去漸遠,凰女火勢亦稍減,在空中一轉折,向東飛走了。
應好奇道:“那是什麼?”其實他早已猜到了,隻是太過突兀,難以相信。莫邪看了看他,道:“相公,那是燭龍。”應好道:“平叔來這裏做什麼?他不是隨師父回營去了嗎?”莫邪道:“看樣子,他是來捉凰女的。”應好隻覺心裏亂紛紛的,思量:“平叔怎麼會出現在此地?他怎麼知道凰女在此?又怎麼知道凰女定然會力竭?若不知他定然不敢來捉的。不必說,這一切盡是師父在後操縱了,師父怎會對凰女的變數了如指掌?可是,凰女怎麼又突然恢複了力氣,能將平叔逐走?難道與我射出那一箭有關係?說來,那一箭確實蘊著我全身的凰火之力,莫不是那些凰火將凰女體內力氣重又激發出來了罷。”轉念又想:“唉,是也好,不是也好,此刻再想又有何用,凰女燭龍都已走了,就連方才我心中那份極迫切想來穀中一行的心情也沒了,難道說我來此處是我體內凰火感知了凰女有難,催我前來?還是凰女使神力勾動我心意,誘我來的?眼下隻剩媳婦我倆在此處挨烤,已無再留的必要。”便與莫邪返身出穀,口中問道:“媳婦兒,你方才為什麼要攔住我弓,不讓我射殺它?你怕我殺不了它嗎?”莫邪笑道:“它已是強弩之末,你出手便可殺它,我是怕你當真一箭把它射死了,要遭天罰的。”應好道:“它殺人無數,我殺它是替天除害,天地至公,怎麼會不長眼,分不清好壞嗎?罰我作甚?”莫邪道:“是,天地至公,一視同仁。凰女殺人要遭殺人的報,你殺它可也要遭殺它的報。況且它是天地生的靈物,報應得也就更猛更烈。它殺人無數,將來報應到時,自有人除它,可我不想那人是你,我不願你再落上殺它的報應,我隻想你平平安安的。”說著將身子緊緊偎在應好身側。應好隻覺莫邪軟軟的手掌握在自己手上,抓得好緊,心道:“媳婦兒她終究是為我著想的。”心下不由得感動,手臂繞過莫邪腰間,二人依偎著緩緩前行。
出了無疆口,沒走出多遠,猛聽得有人呼叫自己名字,抬眼看去,一個身影疾掠而來,眨眼間到了眼前,正是師伯。葉清泉一把抓住他,叫道:“臭小子,你沒事罷!”應好見師伯滿身大汗,知他扛不住凰火之威,忙伸手按在他肩頭抽他體內炎氣。葉清泉一抖肩將他手甩開了,叫道:“婆婆媽媽做什麼,你沒事就好,快跟我走。”說著伸手在他腦後叭地打了一巴掌。應好隻覺火辣辣地好不難受,心知師伯是氣自己擅入險地,也不以為忤。忽聽莫邪道:“師伯,你怎麼受傷了?”應好低頭瞧看,這才發現葉清泉左肋下滲出一片血跡。
葉清泉哼了一聲,道:“來時遇上越天衡了。”應好大怒,道:“什麼?是他傷的你?他敢出手傷人,咱們和他沒完!”葉清泉道:“誰說是他傷的我了。我騎馬趕來,正碰上他們父女,越小姑娘一見我便叫‘應好……應好他就在前麵,你快救他’。”他捏著嗓子學越小桐說話,將那惶急關切之情學得活靈活現,“嘿嘿,那小姑娘對你可是很有些情義。我便順他們來路跑下來找你,哪知剛過他們身邊,秦漢堂忽地抽刀向我腰後砍來。”應好啊地一聲,嚇了一跳。葉清泉又道:“我牽掛著你倆,又提防著越天衡,見秦漢堂趴在馬上,真以為他受傷不醒了,哪裏會想到去防他?那一刀砍來,我眼角雖瞥到了,可也無力閃躲,隻有束手等死的份。誰知道越天衡卻突然一提馬頭,向前衝出兩步,秦漢堂的刀便沒能砍在我身上,但刀勢所及,還是在腰上劃開個口子。嘿嘿,那一刀若砍實了,你師伯我就得分成兩半了。”應好聽得心中暗暗打個寒噤,想起師伯自鬼門關走這一回,還不是因為自己,又是惶恐,又是慚愧,可又想不明白,問道:“師伯,越天衡幹嗎要救你?”葉清泉道:“我又不是他肚裏的蟲子,怎麼知道?反正若沒他這一救,我就已經死了。”應好見他板著臉,知他猶在生自己的氣,也不敢再問,心道:“是啊,不管怎麼說,師伯能保住性命就好。越天衡救了師伯又如何?他追殺我爹的仇是一定要報的。哎喲,秦漢堂沒傷啊,他為什麼要裝成那副樣子?是了,那樣子就是要人不備,好出手偷襲,他定是與越天衡商議定了,要偷襲暗算誰。暗算誰呢?定然不是師伯,不然越天衡豈會救他?是了,凰女將兩軍一掃而空,秦漢堂此時已想明白是上了師父的當,這下挾怨而回,必要報複,他們是去暗算我師父的。糟了糟了,他們這一回營,師父得出來迎接啊,那時秦漢堂出手偷襲,越天衡在旁牽製,師父危矣。”想到此處,便叫道:“不好了,咱們快回去,秦漢堂去刺殺師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