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身披鎧甲,腳踏青雲靴,手裏拿得是龍鱗寶劍,若不是披頭散發,一身傷痕,血流遍地,李冼薦該覺得他是一個帥氣傲人的將軍,這時,他隻覺得……恐懼。

李冼薦記得自己應該是在院子裏曬著太陽睡午覺。

此時,他卻發現,自己正端坐在金鑾殿內,那個怪異的人,就站在殿下,長發披散開來,正遮擋了他的臉。

這樣的人,李冼薦從沒見過。在李冼薦不到三十年的記憶裏,這樣的人從未出現過,可他卻對這個人,很熟悉,熟悉到可怕。

鎧甲是這個朝代的工匠們能想到並且做出的最堅硬護體的東西。此時,卻碎做了無數片,散亂的掛在那人的身上,就算那人現在靜止不動,細小的碎片,仍然和著鮮血一片片的摔在大理石的地麵上,碎成粉末。

不一會兒,那人的身下便彙聚成了一灘血水,滾滾地往李冼薦這邊流過來。

這應該是一個夢,一個真實到可怕的噩夢,李冼薦掙紮著。他看見金鑾殿的金碧輝煌和蘭心苑裏的葡萄藤在他的眼前交相出現。

他的身體,不受控製,李冼薦感覺到自己已經醒了過來,他甚至能聽見風吹動葡萄藤的聲音。可,他就是動不了,哪怕隻是一個手指頭。

漸漸地,金鑾殿的光影越來越模糊,李冼薦知道,噩夢也許快要結束了。注意力被眼前綠油油的葡萄葉吸引,李冼薦沒發現,那個披頭散發的血人,已經到了他的麵前,鎧甲破碎,內裏的衣物已無法蔽體,他的身上,刀傷隨處可見,刀刀深可見骨,森白的骨頭帶著利器劃傷的刻痕,涼氣逼人。

“不!!”李冼薦猛得從椅子上躥了起來,起跳的高度及力度,嚇壞了正磕頭磕了一半的某兵部侍郎。

“怎麼了?”納蘭煜塵本在一旁托著下巴假寐,被李冼薦這高亢地嗓音,一家夥給嚇得摔在地上,顧不得自己臉上的灰塵,納蘭煜塵連忙跑到李冼薦麵前,李冼薦已是滿臉淚痕,伸手將納蘭煜塵攬進了懷裏。

噩夢的最後一刻,他看見了那張臉,齊磊,就算化成灰也能認出你,這不是好話,但卻能表達李冼薦此時此刻的心情。齊磊的臉被刻花了,左半邊臉甚至沒了臉皮,右眼隻剩下一個黑洞,滿口的牙沒了嘴唇張揚在外。

李冼薦不知道自己是被嚇住了還是心疼了,眼淚就這麼留下來了。

“陛下,邊城急報,平亂大將軍和先鋒中了南蠻的奸計,三萬人無一生還。”

這是齊磊被封為平亂大將軍之後的第三個月,李冼薦默默地計算了日子。那大臣之後還說了什麼,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夢裏齊磊的臉和小時候齊磊求婚的那張臉重合在了一起。

物是人非事事休。

一切就在這幾日了。

納蘭煜塵去瞧著李冼薦麵色發白,便把那侍郎請了下去,扶著李冼薦進了房。

“皇上大喜啊!”

一個小太監滿麵喜色的衝進蘭心苑,還沒等他走進房間就被守在外麵的王汝泉攔了下來。

納蘭煜塵將李冼薦扶著坐在了床邊,李冼薦靠在床框上,臉上一點兒表情都沒有,腦海裏不斷地回想著夢裏的齊磊,“三萬人無一生還”,三萬人,齊磊死了,李忠也死了。

“你先休息一會兒。”納蘭煜塵將李冼薦放到在床上,李冼薦順著他的動作躺了下來,身體做不出任何反應,納蘭煜塵讓宮女照顧著李冼薦,他聽見外麵的嘈雜,現在對於李冼薦來講,還有什麼能算作喜事?

“蘭妃娘娘吉祥。”

納蘭煜塵認出這個是在吳貴妃宮裏行走的小太監,不由得皺了眉頭,自從李冼薦裝病以來,鄭貴妃已然不再理他,吳貴妃倒是來了很多次,全被李冼薦打發走了,這會兒能有什麼喜事,“什麼喜事?”

“回娘娘,吳貴妃娘娘有喜了。”

一直到天黑,納蘭煜塵也沒有找到好的時機和李冼薦講那件事情。三個多月的喜脈,難怪那天會隻有晁玉擎一個太醫來看李冼薦。

王汝泉端著餐盤靜靜地站在床頭,飯菜換過好幾遍了,李冼薦始終沒有看他們一眼,這些來來往往似乎與他沒有任何關係。納蘭煜塵坐在軟榻上,看了一眼李冼薦,搖了搖頭,衝王汝泉做了個“下去”的手勢。

“等等。”李冼薦有些不相信摸了摸自己的喉嚨,這麼會兒沒說話,聲音就啞成這個樣子,“王汝泉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