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城中仍是冬雪紛紛。
亭中眾人,佳肴瓊漿,除卻昨日那黑壯憨厚少年郎外,卻無一人麵含笑意。
周楚端起麵前杯盞,朝阿好道:“感謝師妹,為我阿母設宴!師妹救母之恩,楚定牢記,他日所需之時,楚定肝腦塗地。”
昨日眾人並未向周楚透露阿好真實身份,周楚觀阿好穿著行事,自認定阿好乃門族貴女,又因其自身憨直性子,便以“師妹”相喚。
阿好也未說明,隻端起杯盞,以茶代酒,一飲而盡。
周楚接著又向舉起杯盞,韓嫵此刻卻噗嗤一笑,道:“師兄怕是忘了,昨日我已決定跟隨師父,今日將與師父、師兄同返。”說著,韓嫵又斟滿一杯敬向阿好,亦感謝她當年搭救之恩,隻自己還是喜歡自在生活,不便留在建康雲雲。
阿好聽聞,想起城牆高聳的建康宮,苦澀一笑,又是一飲而盡。正欲舉杯,忽聽到一聲“我來晚了”從亭外傳來。回首一看,隻見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此地。
阿好怔愣片刻,心想,自那日高座寺重逢後,王恬三番五次遣人送信,她一概未讀,更是未回,沒想到他竟趕來此處,不知是何用意。心中百轉千回,臉上強自鎮定。
王恬一派自然地走進亭中,自斟一杯,向荀灌敬道:“荀夫人,未曾想在建康還有再次的送別。”
荀灌隻將目光在阿好與王恬間逡巡,而後輕笑一聲,將杯中酒飲盡,道:“郎君有心!”
阿好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在此處向荀灌解說其間種種,隻避過荀灌的目光,真摯地囑托:“師父此去若有難事,定要遣人告知於我……”
“師妹,你放心!有我在,不會讓阿母受委屈的。”周楚在側出言打斷。
幸而荀灌早已收回目光,並未多言,韓嫵亦無甚言語。
推盤換盞間,席已盡,荀灌來至阿好身前,道一聲“保重”,便帶著周楚、韓嫵旋身上馬。
未幾,三人背影已融入雪色之中,阿好隻覺眼前一片白茫茫,唯有雪上道道馬蹄方能印證這段時光。
“長公主,天寒回罷。”良久,身旁王恬突然出聲。
“王郎今日為何出現在此地?”阿好不應反問。
王恬卻是一臉笑意:“自是為了送別荀夫人。”
阿好轉頭看他:“隻是為了送別師父?”
王恬注視了片刻,斂起笑容,說道:“長公主應是未讀信罷。”
“道不同之人,我為何讀其信?”
王恬憶起昔日馳騁馬上的少年,苦笑一聲:“是啊,那時年少……可阿兄病重,家父急召,族中重任,我又該何去何從?”
此時,阿好已不欲再聽下去,向前行了數步。卻聽得王恬絮絮道:“自是如此,難道不能另辟蹊徑?”
看到阿好停住腳步,王恬繼續道:“日日夜夜,我怎能忘卻年少之誌?怎敢忘卻年少之誌?隻那時我以‘惟武救國’重在一‘武’字,而今我才意識該是‘救國’。若意在‘救國’,其誌堅也,千裏之外,運籌帷幄,亦可破。阿好如今回至宮中,難道不曾有此感受嗎?”
阿好轉身,望向王恬,隻覺他眼中又現初見時的少年之氣,絲毫未覺王恬方才已直喚其“阿好”。
“阿兄,天已寒,回城罷。”良久,阿好反身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