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其中意(1 / 1)

次日,阿好來至江府,諸葛文彪早已備下一應茶點。阿好一來,諸葛文彪便邀遊園,須臾,又邀至廳中歇息,命仆婦將備下的茶點一一捧出。

“阿好,多吃些。我知你幼時最愛食牢丸,每次哭時,隻一聽見牢丸便止了哭聲。還有這去歲蜜漬的梅子,輔以牢丸更是香甜。”諸葛文彪熱情款待,自是一身當家主母的氣派。

阿好見此情景,又聽聞此言,放下咬過一口的牢丸,注視著諸葛文彪:“阿嫂,你可知我在你麵前哭得最為淒慘的是哪一次嗎?”

諸葛文彪笑著頷首,又屏退左右,瞬間室內隻餘她二人,及一貼身侍女。

“阿恭已逝多年。阿好,我知現如今對不住你阿兄,亦對不住陛下與你。”說話間,諸葛文彪似已含淚。

“江夫人,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聽聞阿好此時稱呼,諸葛文彪知其憤懣,便娓娓道:“阿好,你可知當年,我是如何再嫁入這江府的嗎?”

“那日,與你別後,我知你定為我求一詔護身。我亦在家中斷食以抗,但阿父阿母知我剛烈,佯裝心疼於我,遵詔不提再嫁之事,收了陛下詔書,隻勸我安下心來。”

說到此處,諸葛文彪似是憶起往事,沉吟良久,舉起杯盞,一飲而盡,歎了口氣,又絮絮道:“那之後不久,我亦是消瘦不堪,一是憂思你阿兄,一是接連數日斷食後我便病了,阿母很是心焦,找我阿父來商議。阿父卻說換一住處,看看新景,定能有所好轉。幾日後,全家上下整頓箱篋,阿父隻說找到了一好去處,十分宜居,帶著阿母,又攜阿弟阿妹,便要搬家。大病未愈的我,躺在最為軟和的牛車裏以為我阿父原是世上最為慈善的阿父,還為自己先前言行懊悔不已。我拚命讓自己好起來,想著要好起來,不能累壞了阿父阿母,亦不能教壞了阿妹們。未曾想,未曾想……”

言至此處,諸葛文彪忽哽咽住,一時不能再言說。身旁侍女秋容急上前扶住,不斷撫背,又送上熱茶:“夫人,歇會兒吧!”又轉身跪向阿好,猛磕頭道:“長公主,求您勿讓夫人再說了!”

阿好為諸葛文彪與秋容舉動嚇了一跳,忙扶起秋容,正欲對諸葛文彪說些什麼,諸葛文彪緩過神來,對阿好與秋容道:“不,秋容勿阻。阿好,你隻管將這些話帶給阿恭,讓他知道我諸葛文彪並未負他,隻是對他不住。”

“就這樣,我住進了新宅,阿母與一眾仆婦忙前忙後打理一通,便囑我多多修養,又吩咐秋容好好照顧我。可等那日我醒來,哪裏還有阿父阿母的身影?等我出得院來,數個仆婦又將我團團圍住,隻‘夫人’‘夫人’喚個不停,我這才知曉,這哪是什麼新宅,這分明是那江家婚宅。這之後我又是哭罵數日,不曾想我誓不再嫁,卻如此這般不體麵地再嫁了。往後數日,我病得越發重了,那江思玄便遍請名醫。數月之後,我才好轉。但木已成舟,我除了做這江家婦,還能如何?”

“阿嫂……”阿好有些許動容。

“阿好,你定會怨我未至江家之前,我還斷食以抗,現如今卻苟延殘喘。這經年數月,我亦想明白了。古人雖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初時斷食以吾命違抗阿父;現如今,我自覺已死過數次,如重生一般,我命由我,雖曾為庾家婦,今又為江家婦,而我餘生隻想用我的雙眼替阿恭,也替自己看看這世道,守望他當年拚了命也要護著的大晉,等待那一日能重拾故土!”

阿好端起茶盞,遞於諸葛文彪:“阿嫂,我方才並不怨你,隻想問問你那江思玄待你好嗎?”

諸葛文彪接過茶盞,飲了飲,道:“那江郎倒是一正人君子。可惜,我年少時並未先遇著他,如今我也隻能替他管好這方宅院,算是報答於他吧。”

說著,諸葛文彪又牽過阿好的手,道:“阿好,我這一生便也如是了。你亦是一好女郎。隻可惜生在這風雨飄搖的世道,又生在這帝王家中。雖是奢願,但我亦願你永遠不被任何人任何事裹挾。如若不能,亦願你永遠是你,無論何處皆不滅初心。”

阿好抽出一手抹了抹眼角,另一手反握住諸葛文彪:“阿嫂,不說這些了。天氣漸暖,春意漸濃,上巳日就在眼前,不若那日你我同去洗滌拔除,曲水流觴可好?”

諸葛文彪知阿好這是在安撫於她,便欣然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