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至寒冬,王家大郎王悅終是沒能挺過這一年,英年早逝,司徒王導晚年經曆喪子之痛,一夕之間憔悴頹唐,眾人皆言王導似已糊塗,王導隻是笑笑道:“後人當會懷念我此時的糊塗啊。”[1]而另一邊,王導似乎又忍著這喪子之痛,全心全意地教導著他這個不甚喜歡的次子王恬。不久,王恬便承襲了他兄長的所有職務,成為了新任的琅琊王友、中書侍郎。
當琅琊王司馬嶽告知長姊阿好這些時,卻又不時嘀咕幾句:“但我覺得王恬似乎不及他阿兄,早前王悅任我的王友時,總是盡心盡力教授我許多,如有紕漏,也會和善指出。而如今王恬成為王友後,無論我做何事,他總是誇我‘琅琊王’甚佳,表情卻是淡淡,甚是敷衍。我知道我定還有長進之處,可長此以往下去,我該如何啊?”
阿好淡然一笑,隻覺現如今再聽到這些時,仿若在聽生人之事一般,而後又撫了撫阿弟司馬嶽的肩頭:“阿嶽如今此番好學令人欣慰,想來不久後定能成國之棟梁。這新任琅琊王友諸事不諳,想來適應數月,待他熟悉了你的性子,定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如若不然,到那時,你與陛下提上一提便可,無須焦躁。”
“那好吧,且予他數月。”司馬嶽似小大人般點點頭,接著與阿好聊起了近來的趣聞。
這些日子,阿好也並未閑著,這個冬日裏壽華一直為阿好的及笄禮忙碌著。過了這個冬季,到了二月,阿好行完及笄禮,漫長的“六禮”也迎來了最後一禮——“親迎”。
三月初七,是個黃道吉日,阿好成親了。不到一月,建康宮中又迎來一大喜,司馬南弟也出嫁了,駙馬正是沛國劉惔,亦是現如今逐成風氣的新晉清流名士。其實細說起來,司馬南弟定親定得比阿好還早,隻不過阿好為長,司馬南弟的婚儀便定在了阿好之後。
說來也奇,這大晉的兩位公主成親後反而生疏了幾分,但是這兩位駙馬卻在成為連襟之後成了形影不離的好友,一文一武,一個魁梧有力,一個文弱清秀,也是難得。隻有桓溫知曉,在劉惔尚公主前,庾翼就曾寫信與他,令他與劉惔深交。[2]
這一日,劉惔又來探望桓溫,司馬南弟也隨之而來了。對於司馬南弟的初次到來,阿好還是稍事準備了。可司馬南弟並未留心她這位阿姊婚後對她的招待是否熱情周到,隻急切地來至後院,屏退仆從,與阿好說了一件實情,當年王恬曾有一信至建康宮中,陰差陽錯之下,這封書信被竟到了她的手中。她未及細看信封所書,便啟封閱之,這才看了信中內容。隻看完後,十分擔憂壞了阿好清譽,左思右想之下,竟然未將這信送至阿好。
司馬南弟恐阿好不信,連連道“都怨我,都怨我不及阿姊謹慎,竟連封口也未曾細看”,又道“也怨我想得太遠,私自替阿姊做了決定”。
阿好聽畢,時過境遷,此番真真假假如何,她已不願深究。
司馬南弟看向阿好,見其如此平靜,便道:“阿姊,莫非早知此事?”
阿好卻道:“既已成過往,早知晚知又有何差別呢?”
“阿姊可是在責怪於我?”
阿好卻是苦澀一笑:“緣何要責怪於你。即便是當時此信在我手中又如何?我姓司馬,名興男,這便決定了一切。而今,我亦明了,我亦有我的責任。阿南,作為大晉的公主,遠不止享受榮華富貴那麼簡單。”
話又說回到阿好成親那日,洞房之夜,雖說阿好已與桓溫早有約定,但是新婚之夜,新婦、新婿總還是應同臥一室的,不然阿好也恐壽華憂心,不便解釋,於是阿好便留桓溫在這婚房歇下,桓溫亦記得約定。便欲合衣躺下。隻是還未觸到枕席,便聽得身側幹嘔聲不斷,便驚慌坐起。而另一側的阿好卻已扶著床沿,臉色慘白,額上甚至還冷汗涔涔。
“長公主,長公主!”桓溫不住輕聲喊道,一時不敢聲張。
阿好卻仿若魔怔一般,毫無察覺,眼前一幕幕不斷閃現當年那血紅的畫麵,血紅的血液,血紅的火光,在這血紅之中,一雙雙血紅的手撕扯著阿母的紺色深衣,而後阿母的身軀似乎也染上了血紅,卻隻一遍遍無聲地衝她喊著“快走,保護好阿弟”。
幾欲昏厥之時,阿好才緩過氣來,抬頭之間,卻發現桓溫以一種十分怪異的神情注視著她。
阿好輕按嘴角,隻道是身體不適,這婚儀太過繁瑣一日沒進食,方才飲下那合巹酒又甚涼的緣故。桓溫這才請仆婦又端了熱食來與阿好吃了。看著阿好略帶驚慌的神情,又道:“你我本就是盟友,不急在這一時。”
話畢,桓溫又扯下一條被褥,在窗前榻下歇下了。
往後數日,桓溫皆在書房歇下,便再未來過。隻每日白晝,桓溫下完朝後亦還是一處吃食,一處談話,倒也是相安無事,端的是一個好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