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已至,鵝毛般的雪花飄落數日不歇,屋頂、枝頭、遠山無不染上白色,一匹白馬載一白裘郎君踏雪而過,不留蹤跡。
數日後,阿好來至荊州,投宿一農家,暫坐落腳。
次日清晨,阿好於簷下坐定,那農家少婦正端來一甕,盛出一碗稀粥,遞與阿好,道:“正值荒年,又逢戰事,郎君莫見怪。”
“無礙,多謝!”阿好接過稀粥,並無多言。環顧四周,隻見不遠處溪流清澈映帶遠山,直感歎故地重遊,綠水青山依舊在,隻是物是人非。感慨之餘又思及如何進入桓軍大營,是如當年一般去營地外伺機而動,那接下去是被遣返建康?還是直接去見桓溫,然後再由他說“公主金貴,此地貧瘠,公主應信我才是”,再遣人護她返建康?顯然都不是好方法。如若不然還是去投軍吧,先進了桓溫營中,讓他無法驅趕再說,隻是這投軍,又以何身份才妥帖?
一時沒有定論,阿好閉目再爭,欲從長計議,端碗舉箸正要喝粥,卻見那溪岸盡頭一人遮遮掩掩,正向這茅屋奔來,不得打起萬分精神。再回首一看,隻見之前端粥婦人先是滿臉慘白,後又雙目盈淚,忙提劍起身,欲護於那婦人身前,卻聽那婦人道:“可是小郎?”話語間已帶哭意。
那門外衣衫襤褸之人原是一年輕郎君,一聽此言,推門進來,呼一聲“阿嫂”,已是跪伏在地,泣不成聲。
原這小郎君名喚周孝,為阿好投宿之家三子,此家為兵戶,老父早已戰死。家中原有二兄,大兄周忠早年也於北伐戰中陣亡。不幾年二兄周義才娶妻,恰逢戰事才起,彼時周孝正年少,二兄還是丟下老母、新婦及腹中胎兒,上了戰場,卻再無音訊,生死未卜,家中老母親於是一病不起。此番桓溫欲西征,家中便餘一男兒,周孝便成了荊州大軍中的一員鼓吏。至軍中後不久,周孝便是接到二兄衣冠,說是其二兄為桓軍部下袁喬營中一員,於去歲冬日隨袁喬二千前鋒入蜀征戰,不久便戰死。如今又聞老母病危,故便趁大軍還未開拔,帶著二兄衣冠離了軍營,返鄉安葬。而這婦人便是周孝二嫂柳氏。
“阿嫂,此為阿兄衣冠,妥善存之,他日再葬吧。”周孝三拜後,解下背上包袱,遞向眼前婦人。
柳氏伸手接過,不自覺往後倒退幾步,雙腿一軟,便要倒下。
“阿嫂——”在周孝的驚呼聲中,阿好扶住了柳氏。
“多謝郎君。”周孝道謝起身,卻防備地緊盯著阿好。
“咳咳咳……可是阿孝歸來?”忽而,屋內傳來低沉叫喚。
此時柳氏業已悠悠醒轉,攥緊手中包袱,領著周孝進了屋內。
隻見昏暗茅屋之中,一白發老嫗躺於矮榻之上,雙眼無力合著,此刻卻盡力圓睜著,盯向屋外,細看時,竟還有一黃瘦嬰兒正躺於那老嫗身側,原是沉沉睡著,一番動靜之下,將醒未醒,哇哇哭聲卻已止不住傳出,與身旁親人的啜泣聲竟融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