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樹枝兒一樣僵硬,讓大地就在身下,讓霜泛在身上,月光照著,一起蟄去,眠過這整整的一個冬天,直到來春的“驚蟄”的那聲響雷。

這幅畫兒掛在我的房中,我把它像佛殿的菩薩一樣供著,每每心煩意亂,就麵畫而坐,它似乎是安寧我的神靈,我於是得到了慰藉,得到了解脫;我覺得我是唯一能理解它的了。

有這麼一回,我正看著,偶爾間在畫的左角,發現了小小的兩個字:冬花。這是畫的題字,卻竟使我大吃一驚,而且從此陷於疑惑了。那題字筆畫了了,而且我一直未能注意;它怎麼是“冬花”呢?冬天是不可能有花的,畫麵上又沒有畫花,何以是花呢?

我是不知道的了。月下樹下是沒有一個人,東山魁夷又在日本,問誰去呢?我苦悶了三天,終於看出這樹是長在河邊的,或者場畔的,那麼,這幾步之外,該是有村、有人的了。這得要去問那人了。

人呢?在這沉沉夜裏,人恐怕掩了柴門,埋了炭火,已經睡了。昨日裏刮了一天風,飄走了樹上最後一片葉子,今夜裏,才冷得這般幹,這般清;那人如何消得長夜,推開了那扇窗子,看著這樹了。他是在想:今夜裏有月亮了,這麼地滿圓;白天裏發光的叫太陽,月亮是夜的太陽吧?夜本來是極黑的,夜的太陽出來了,黑裏才有了白光。這樹,是枯了嗎?但昨天的風裏

,它並沒有掉下來,它靜靜地在冬夜裏,沉思了,默想了,或許正在做一個長長的夢,夢見春天的花、春天的葉、春天的果呢。生物學家講:樹有多高,根有多長,它在地麵上是一個枝的半圓,地下的那根該是另一個半圓了,在向縱深掘進,在積蓄力量。地上地下,一個滿滿的圓,是貢給暮老的冬天的一個花圈?是獻給新生的春天的一個花環?那人一定是在唱了:

黑黑的天空一輪月亮,

那是夜的太陽,

孤獨的太陽,孤獨的靈魂,

冬夜從此不再漆黑。

茫茫的大地一棵樹木,

那是冬的花蕾,

寂寞的花蕾,寂寞的靈魂,

冬天從此有了顏色。

啊,冬天並不是死寂的,冬天有花呢。這是那人看見的,也是他告訴我的。這個不知名兒的,不見臉兒的人,揉著睡眼,打著哈欠,伸舒了身骨,怕要走下炕來,步出門去;而他終沒有時間走進這畫裏來,又去忙他的事兒了:去修理春耕的農具,去精選春播的種子……

啊,我真想喚出那人來了!尊敬的,你肯出來嗎,帶我一塊兒度過冬天,說給我些冬天的童話,教給我些春耕的勞作,我一定要叫著你是老師,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