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花茶,誰又是八寶茶,開始又嘟囔誰個最沒意思,自己舍不得買茶卻愛喝茶,總是占他的便宜。我聽了心裏就發寒:他一定要記著今日給過我茶葉的事的。正是因為有了要還他茶葉的念頭,也考慮了別人都喝茶我喝白開水顯得寒酸的緣故,在月初發薪時,我咬咬牙從三十九元的工資裏取出兩元錢買了一筒茶,首先讓老趙喝了一次。就是這一筒茶使我從此離不開了茶。好多年間,我已經是很標準的辦公室人員的形象了:準時上班,拖地擦桌子,然後泡一缸茶,吸一支煙,翻天覆地地看報紙。先後喝過的是花茶、磚茶、八寶茶,腦子裏沒有新茶陳茶的概念,隻講究濃茶和淡茶,也知道空腹不要喝茶,喝了心發慌,晚上不要喝濃茶,喝了失眠,隔夜茶不要喝,茶垢不要洗。唯一與辦公室別的同誌不一樣的是喝八寶茶時得取出裏麵的枸杞,枸杞容易上火,老趙就說:給我給我。他把三四粒枸杞丟進口裏嚼,說這可是好東西哩!
那年月幹部常常要下鄉,我從事的是出版社的編輯工作,要了解各縣的文藝創作狀況,就在蘋果僅僅隻有核桃般大的時節去一個縣上,縣委宣傳部的一個幹事接待了我,正是星期六,他要回家,安排我夜裏睡在他辦公兼臥室的房間裏,臨走時給了我去灶上吃飯的飯票,又叮嚀:要喝水,去水房開水爐那
兒灌,茶葉就在第二個抽屜裏。夜裏,宣傳部的小院裏寂靜無人,我看了一會兒書,覺得無聊,出來摘院子裏的青蘋果吃,酸得牙根疼,就泡了他的茶喝。茶隻有半盒,形狀小小的,似乎有著白茸毛,我初以為這茶黴了,衝了一杯,杯麵上就起一層白氣,悠悠散開,一種清香味就鑽進了口鼻,待端起杯再看時,杯底的茶葉已經舒展,鮮鮮活活如在枝頭。這是我從未見過的茶葉,喝起來是那麼的順口,我一下子就喝完了,再續了水,又再續了水,直喝下三杯,額上泛了細汗,隻覺目明神清,口齒間長長久久地留著一種爽味。第二天,一早起來我又泡了一杯,到了中午,又泡了一杯,眼見得茶盒裏的茶剩下不多,但我控製不了欲望,天黑時主人還沒有返回,我又泡了一杯。茶盒裏的茶所剩無幾了,我才擔心起主人回來後怎麼看待我,就決定再不能在這裏待下去,將門鑰匙交給了門房去街上旅舍去睡,第二天一早則搭車去了臨縣。那麼幹事到底是星期天的傍晚返回的還是第二天的黎明返回,我至今不知,他返回後發現茶葉幾近全無是暗自笑了還是一腔怨恨,我也不知,我隻是十幾天後回到西安給他去了一信,表示了對他接待的感激,其中有句“你的茶真好”,避免了當麵見他的尷尬,兀自坐在案前滿臉都是燙燒。
賊一樣喝過
了自覺是平生最好的茶,我不敢麵對主人卻四處給人排說,聽講的人便說我喝過的那一定是陝青,因為那個縣距產茶區很近,又因為是縣委的人,能得到陝青中的上品,又可能是新茶。於是,我知道了所謂的陝青,就是產於陝西南部的青茶,陝西南部包括漢中、安康、商洛,而產茶最多的是安康。我大學的同學在安康有好幾位,並且那裏還有我熟悉的幾個文學作者,我開始給他們寫信,明目張膽地“索賄”,罵他們為什麼每次來西安不給我送些陝青呢,說我現在要做君子呀,寧可三日無肉,不能一晌無茶啊!結果,一包兩包的茶葉從安康捎來,雖每次不多,卻也不斷,但都不是陝青中的上品,沒有我在宣傳幹事那兒喝到的好。再差的陝青畢竟是陝青,喝得多了,檔次再降不下來,才醒悟真正的茶是原本色味的,以前喝過的花茶、胡茶皆為茶質不好用別的味道來調劑,而似乎很豪華的流行於甘、寧、青一帶的八寶茶,實是在那裏不產茶,才陳茶變著法兒來喝罷了。從此以後,花茶是不能入口了,寧喝白開水也不再喝八寶茶,每季的衣著是十分簡陋,每日的飯菜也極粗糙,但茶必須是陝南青茶,在生活水平還普遍低下的年月裏,我感覺我已經有點兒貴族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