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獅子軍(1 / 2)

我有一個獅子軍

我體弱多病,打不過人,也挨不起打,所以從來不敢在外動粗。口又渾,與人有說辭,一急就前言不搭後語,常常是回到家了,才想起一句完全可以噎住他的話來。我恨死了我的窩囊。我很羨慕韓信年輕時的樣子,佩劍行街,但我佩劍已不現實,滿街的警察,容易被認作行劫搶劫。隻有在屋裏看電視裏的拳擊比賽。我的一個朋友在他青春蓬勃的時候,寫了一首詩:“我提著槍,跑遍了這座城市,挨家挨戶尋找我的新娘。”他這種勇氣我沒有。人心裏都住著一個魔鬼,別人的魔鬼,要麼被女人征服,要麼就光天化日地出去傷害,我的魔鬼是漢罐上的顏色,出土就氣化了。

一日在屋間畫虎,畫了很多虎,希望虎氣上身,陝北就來了一位拜訪我的老鄉,他說,與其畫虎不如弄個石獅子,他還說,陝北人都用石獅子守護的,陝北人就強悍。過了不久,他果然給我帶來了一個石獅子。但他給我帶的是一種炕獅,茶壺那般大,青石的。據說雕鑿於宋代。這位老鄉給我介紹了這種炕獅的功能,一個孩子要有一個炕獅,一個炕獅就是一個孩子的魂,四歲之前這炕獅是不離孩子的,一條紅繩兒一頭拴住炕獅,一頭係在孩子身上,孩子在炕上翻滾,有炕獅拖著,掉不下炕去,長大了邪鬼不侵,刀槍不入,能踢能咬,敢作敢為

。這個炕獅我沒有放在床上,而是置於案頭,日日用手摩挲。我不知道這個炕獅曾經守護過誰,現在它跟著我了,我叫它:來勁。來勁的身子一半是腦袋,腦袋的一半是眼睛,威風又調皮。

古董市場上有一批小販,常年走動於書畫家的家裏以古董換字畫,這些人也到我家來,他們太精明,我不願意和他們糾纏。他們還是來,我說:你要不走,我讓來勁咬你!他們竟說:你喜歡石獅子呀?我們給你送些來!十天後果真抬來了一麻袋的石獅子。送來的石獅子當然還是炕獅,造型各異,我倒暗暗高興,萌動了我得有個獅群的想法,便給他們許多字畫,便讓他們繼續去陝北鄉下收集。我隻說收集炕獅是很艱難的事情,不料十天半月他們就抬來一麻袋,十天半月又抬來一麻袋,而且我這麼一收,許多書畫家也收集,不光陝北的炕獅被收集,關中的小門獅也被收集,石獅收集竟熱了一陣風,價錢也一度再漲,斷堆兒平均是一個四五百元,單個兒品相好的兩千三千不讓價。

我差不多有了一千個石獅子。已經不是群,可以稱作軍。它們在陝北、關中的鄉下是散兵遊勇,我收編它們,按大小形狀組隊,一部分在大門過道,一部分在後門陽台,每個房小門前列成方陣,剩餘的整整齊齊護衛著我的書桌前後左右。世上的木頭石頭或者泥土銅鐵

,一旦成器,都是有了靈魂。這些獅子在我家裏,它們是不安分的,我能想象我不在家的時候,它們打鬥嬉鬧,會把牆上的那塊鍾撞掉,嫌鍾在算計我。它們打碎了酒瓶,一定是認為瓶子是裝著酒的,但瓶子卻常常自醉了。鬧吧,屋子裏鬧翻了天,賊是聞聲不敢來的,鬼順著牆根往過溜,溜到門前打個趔趄就走了。我要回來了,在門外咳嗽一下,屋裏就全然安靜了,我一進去,它們各就各位低眉垂手,陽台上有了竊竊私語,我說:“誰在喧嘩?”頓時寂然。我說:“嗨!”四下立即應聲如雷。我成了強人,我有了威風,我是秦始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