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看著遠處的人間。
人,真的很奇怪,他們被往事牽動有著七情六欲,明明情會使他們變得脆弱留下威脅,但他們依舊保留。
他不懂,也許永遠也不會懂。
“該走了。”站在他身邊的如箖說。
“是,主子。”子時跟在後麵。
如箖看了他一眼,“我說過不必叫我主子。”
子時沒再說話,隻是跟上。
他不能理解,他們之間明明主仆為什麼卻能直呼其名。
他生來就被訓練如何更好地成為侍衛,沒有人教過他其它。
他的主子是年輕有為的冥王,而他是冥王的得力幫手。
說的話少做的事多,和他的主子出如一轍,但也似乎有些不同。
不同在哪裏,他自己也不清楚。
這兩日他們已經去過了太多地方,黃沙漫天飛揚的戰場、瘟疫為患的災城、野山上的亂葬崗、被埋滿了活人的土地。
人明明易被殺害,卻又那麼殘暴,與同族反目成仇。
今天,又會是哪裏……
今天是一個村莊,裏麵的村民死於饑荒。在炎熱的夏天他們的身體是冰涼的,在喧鬧的蟲鳴裏心髒是靜止的,在相對柔軟的衣服中是僵硬的身體。
送走村中的亡魂後,子時開始尋找附近的餘落。
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也不知道來到了哪裏,他迷路了,但憑著高超的法力他總能回去。
這是一處隱秘的山洞,他不知道為什麼會來到這裏,他不知道是命中的注定。
曲曲折折他來到了山洞的最深處,中央的洞頂是鏤空的。
也許是有了陽光,有了雨水,鏤空下生出一棵桃樹,綠葉間藏著顆顆粉嫩的果實帶著絨毛。
他認得出來,那是桃子。
樹後傳來瀕危的粗喘,是死亡的味道。
子時走到樹後,是一個少年靠坐在樹下,手裏拿著從樹上掉下來熟透的桃子。
他消瘦的臉發紅,還時不時地咳嗽著。
子時知道,他得了病,會傳染,在幾天前的災城中見過。
少年被遺棄在這,隻能自生自滅。
子時隻是站在那,等待著少年的死亡,然後帶他走。送他進入輪回,下一世不再這麼苦。
少年將手裏的桃子遞給子時,“咳咳……,吃桃。”
子時的心有些難受,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下意識地結果桃子。
指尖碰到少年的手,與這幾日他碰到的屍體不同,是熱的,和自己一樣。
子時站起來,少年拉著他的袖子要和他走,“帶我走吧。”
子時看著他,心裏有些觸動。
“帶上我吧,我什麼都會幹。”少年看著他,眼中滿是哀求。
滿是塵土的臉上,眼睛顯得格外的亮,清澈的眼底映出子時的身影。子時看著他沒說話,他承認,自己想要帶上這個少年。
烏雲散了,陽光透過洞頂的鏤空散落下來。
少年的眼裏有石上清泉,有滿夜星辰,似是昨夜風,蕩開漣漪。
一滴淚珠滑落。
“跟上。”子時轉過身準備走出山洞,少年的臉上是歡喜和雀躍。
一隻紅蝶飛來,是主子的傳音。
“我在冥界,你回來便可。”
短暫的傳音結束後,紅蝶消散了。
“這是什麼?”少年問。
子時看了他一眼,“傳音。”
“你們是神仙嗎?”少年的眼中是好奇。
“嗯。”子時應了一聲,他看著少年的眼睛似乎可以表達所有的情緒。
少年看見子時一直盯著自己,眼裏有了畏縮,他怕,他怕自己又一次被拋棄。
子時看著他眼中的神色微微皺眉,“一會兒躲在我後麵,別說話。”
“好。”少年乖巧地答應著,生怕被丟棄。
如箖看著回來的子時,一個滿臉塵土的少年拉著他的衣袖躲在他身後
子時站在那,“如箖,我想留下他。”
如箖挑了下眉,自己以前糾正過,但是這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如箖放下手裏的生死簿,“你知道的,冥界不留活人。”
“沈公子。”(如箖帶回來的凡人)
如箖沒有回答他的上一句看著他身後的少年,“他是人,壽命很短。”
“我會教他修神。”子時回應著。
“你可以照顧好他嗎?他太小了。”
“你也不比我大。”
如箖沒再說話,看著眼前咄咄逼人的子時有了感情起伏,不再像是個傀儡。
如箖看著子時身後的少年。有個能教他情愛的人也不錯,至少目前為止,那個少年已經觸動了他的心。
如箖沒說話扔給他一瓶藥,子時接住了。
他知道這瓶藥意味著如箖的許可,說是藥倒不如說是加了如箖的血當藥引,隻有喝了藥的活人才能在冥界待下去並修煉。
而這一瓶是如箖給沈公子做藥時多出的。
“去吧,他和你一起住在子風閣,這段時間你不用來,先打理好你們自己的事。”如箖拿起毛筆,開始處理桌上堆積成山的卷案。
“多謝主子,”子時點頭示意,轉頭看向少年,“跟在我後麵。”
如箖聽見變回的稱呼後捏了捏鼻梁,行吧,至少現在會打感情牌了。
子時看了眼跟在自己身邊的人。
主子的性格自己還是知道的,畢竟跟從了這麼多年。外冷內熱,對待下屬是好的。
“喝了。”子時把藥遞給少年。
少年接過去後直接喝了下去,沒有猶豫。
“不怕是毒藥?”子時看著他問。
“你給的,不會有毒。”少年擦過嘴角的餘液後臉上洋溢著笑容。
子時看著他臉上的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心中不想讓笑容從這張臉上離開。
在自己沒有被主子接走前,自己每天被訓練,水和吃食中隨時有可能會被下毒,在那裏防備心底的人等待的隻有死亡。
喝水和吃飯前的檢查是習慣。
“以後不能隨便吃除了我以外的人給的東西。”子時走在前麵,這是他對別人說得最長的一句話。
“好,”少年跑著跟上去,“水也不能嗎?”
子時放慢步子,“不能。”
“子時,我的名字。”子時看著少年。
少年低下眼眸看著青石板鋪成的地麵,蓋住了眼中的情緒,“我沒有名字。”
子時知道他是被家人拋棄的,不想再與過去有瓜葛。
“你給我取個名字吧!”少年仰頭看著子時,眼中帶著光。
子時停了下來,“寅時,你的名字。”
“好,那我就叫寅時,”少年跟上子時,高興地跳著走,臉上是笑,“我們的名字裏都有時字。”
真好,他也有家人了,不會嫌棄他、拋棄他的家人。
子時看了寅時一眼,眼中不再是寡淡,多了一些東西。
“到了。”子時走進院閣。
寅時看著子時跟在後麵,“這整個院閣都是你的嗎?”
“嗯。”子時應了一聲停下。
相對外麵夏日的熾熱,樓閣中是一片涼爽,也不知道是用什麼法子辦到的。
子時轉過來看著臉上、身上滿是塵土的寅時指著樓閣的裏麵,“你去後庭洗浴。”
“好,”寅時走過去不知道怎麼想的轉過來看著子時問了句,“你不一起洗嗎?”
子時看著後庭的方向,浴池是很大能裝得下他們兩個人,“我去拿換的衣服。”
寅時愣住了,沒想到他會答應得這麼快。之前自己也常和村裏的其他玩伴去河裏洗澡,和子時一起洗應該沒有什麼關係。
子時見寅時還看著自己問:“還有事嗎?”
“沒,我去了。”
寅時推開後庭的門。
後庭中水氣彌漫,風屏後是偌大的浴池,池中的水是活水不斷流動著。他看著浴池,別說是兩個人,十個人都裝得毫不費力。泡在池子裏,臉上的塵土被洗去露出的是清秀的臉,眼中是經過生死仍在的悅色。
子時把幹淨的衣服掛在架子上,脫去衣服泡在池子裏,看著少年在池中歡愉。
寅時與主子和自己不同,他的話總是很多,臉上總是帶著明媚的笑。但是相對其他人自己並不厭煩,很喜歡他帶來的生氣。
過了一會兒沒了動靜,庭中又恢複以往的清淨。
子時睜開眼睛找到了不遠處靠在池壁上的人。子時過去扶住他,手中傳來的還是和自己一樣的溫熱。
還好,隻是睡著了。
子時穿好衣服後幫他擦幹。
少年常年裸露在外的皮膚與在衣服裏的皮膚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露在外麵的皮膚被曬黑是粗糙的,因為貧饑隱約可以眼見肋骨的凸起。
寅時的鎖骨很精致,約向下三指的地方有一顆鮮紅的痣,子時輕輕摸過,許是有些癢惹得他動了一下。
子時縮回了手,速度很快,在空中隻留下殘影。子時見寅時還沒醒又給他穿好衣服。
因為身高,自己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顯得鬆垮垮的,看來明日要帶他做些新衣服了。
子時抱起寅時去給他收拾好的房間,懷裏的人並不是很重。
他們住在一個樓閣裏,照顧起來方便。他看著躺在床上熟睡的寅時,熟睡的臉上帶著恬靜。
回到自己的房間時,外麵的天已經黑了。
不出他所料,又是一輪圓月。主子真的很愛沈公子,每夜的月都是沈公子喜歡的圓月。
“子時,我累了,幫我捏捏吧!”寅時拉著長音靠在子時身上,眼中沒了當初的畏縮。
子時把寅時往外推了推,“坐好,離遠些。”
寅時乖乖地往外坐了坐,感覺身後的人按住自己的肩膀慢慢捏起來。
寅時的臉上是得逞的笑,他知道的,在整個冥界,子時隻有對他才這樣。好像自己做什麼都會驕縱著自己,卻又冷冰冰地不肯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