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吉祥一酒鬼(1 / 3)

“醉裏且貪歡笑﹐要愁那得功夫。

近來始覺古人書﹐信著全無是處。

昨夜鬆邊醉倒﹐問鬆我醉如何﹖

隻疑鬆動要來扶﹐以手推鬆曰去﹗”

日正當空,乾州冬日的陽光總是豔而不炎,照得地上的人們無論身上心上都是舒坦已極,高歌者雖然聲音沙啞,但在這好天氣之下心情大好的他似乎沒有絲毫保護環境的自覺,猶自胡亂唱著,間或在老牛的背上搔癢似的鞭上兩下,倒似是相映成趣的配樂。

老牛不知是被那人折磨得慣了,還是已然被折磨得聾了,在那末惡劣的環境下還是優哉悠哉的蟻行著,使得那難聽的歌聲在空氣中蕩漾得格外的久。在連接吉祥縣城和如意縣城的官道上,一時人獸匿跡,花枯草亡。

詞是好詞、歌是好歌,而能夠將好詞好歌唱成非一般殺人利器的,在吉祥縣城方圓百裏之內除了郭破,還是隻有郭破。

這時的郭破按著黃老板的要求,正趕著牛車把酒送往離吉祥縣城約莫兩天路程的如意縣的醉仙樓分店。臉上雖然雜七雜八地貼滿了狗皮膏藥,使得滿臉絡須的他更形猥瑣,然而他那雙深邃的眼睛卻不但沒有半點兒不快,反是充滿了喜意,手上拿著的酒瓶總是滿滿地搖晃著,蕩漾出動人的仙樂來。

握著酒瓶的手很白、很秀氣,像是從世上獨一無二的白玉雕出來似的,毫無瑕疵,一點兒都不像一個酒鬼的手,倒像是不世王侯的手,翻則為雲、覆則為雨,彈指間城塞淹滅!

誰知道呢?或許還真的有過那麼一天也不定──雖然,郭破這雙手現在隻會抓酒瓶和醉雞。

大大的喝了一口,郭破眯著陶醉的眼睛,自語著道:“黃老板呀,這次可真是對不住了,誰讓你叫我送的是酒呢?我不喝了你三五壇去豈非有負了我的酒鬼之名?怪隻怪你太過人頭豬腦了。”

說罷,又是笑咪咪地喝了一大口。

放下酒壺,郭破用那原本是藍的,如今是白的衣服袖子抹了抹嘴,又意猶未盡地咇了一下鼻涕,這才滿意繼續趕車,卻見到前麵遠處正黑壓壓地奔來一大群人。

郭破眉頭一皺,暗思:大年節在前的,哪來的這麼一大票人離鄉背井的望南而來呢?

心中掠過一股不安,郭破將手上酒瓶放下,稍稍坐直了身子,駕著牛車迎上人群。

雙方越發的接近,郭破也越發的看清這一路人的人數之多,簡直是可以以“數之不盡”來形容,黑壓壓的見不著底。隻聽得一路上人們哀聲不絕,小孩兒的哭啼聲、老者們的氣喘聲,以及青壯的默然交織出一片沉重的氣氛來。

一路的煙塵飛揚,竟將原本的豔陽也遮閉了。

牛車終於與人群相遇上,小小一輛牛車抵不過那許多人的洪流,被擋在了人群中間。對著這麼一個異物,人們隻是間或漠然地、默然地向郭破看上一兩眼,沒有再多的接觸。如果還有誰是眼光熱切一點的話,那便是那些小孩兒了。不過他們也沒有說上甚麼話。

這樣熟悉的情景,讓郭破想起了四五年前的一幕。那時候,自己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員罷。郭破這麼想著。

稍稍一拉韁繩,郭破幹脆停下了牛車,下了車來截住一個青年問道:“你們是從北方來的麼?”

青年漠然地點頭。郭破又問道:“又打仗了?”

青年又是點了一下頭,猶豫了一下,又看了一下郭破的衣飾,終是發話道:“天擎幫自稱奉有大慶太平帝的遺詔,幫主長孫擎悟自立為乾州都督,乾州其餘的英雄好漢不服,現在都在圍攻天擎幫的宜郡。天擎幫眼見兵員、糧草不足,便出來周邊郡縣拉壯丁、打草穀了。大夥兒但求逃得性命,如今都隻剩下吉祥縣的王老爺子一路的希望了,便都望南行而來。”

大慶官製,總領一州以上軍政事者稱總督,總領一州軍政事者稱都督,實都是權大勢大之極、擁有號令一方的大義之位。

郭破恍然,道:“這麼說,你們都是宜郡人了。”

那青年神情一黯,道:“我是坤州朝陽郡人,去年方到乾州來的。”說罷,便自走入了人群之中,繼續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