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
血!
兵血!
郭破站在血紅的夢中,感到無比的茫然、哀傷、愧疚……他不知道那是甚麼地方──那尤如煉獄一般的所在,隻知道如果是需要用甚麼來形容那地方的話,那便應該叫作兵血。
在一片冰雪之地,天地充斥著兵和血。
兵者,天下凶殺之器。
血者,生命之逝。
當世間僅剩這兩樣東西的時候,那會是怎樣一個可怕的情景?郭破的這個夢又是一個怎樣的夢?
郭破站在這僅剩兵血的天地的中央,耳聽著舍生忘死的殺戮的聲音、痛苦的呻吟,舉起自己的雙手遞於麵前,竟發現那些血是從自己的手掌處流將出來,滴落地上,然後向著四方八麵擴散開去。
以自己為中心,竟形成了無數條血河,向四方八麵流散了開去,無可阻擋。
直到,與這冰雪及兵血的世界融為一體。直到,使得這兵血的世界更形壯大。
郭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著那確實從自己手掌處流出的鮮紅的液體,無力地搖著頭。忽地醒起了甚麼,將兩隻手掌合在一起搓摸著,又往自己身上的衣衫處揩去。
但沒有用。血不停地流出,血河永不幹涸,連郭破的身上都已染成了血紅,彷如以人為食的魔。
郭破終於發現了自己的徒勞,攤開了雙掌在半空,茫然地看著那不停流出的血。他不明白,他手上無兵,但為甚麼自己的手能生產出這許多的血來,幾要將這世界都淹沒了呢?
為甚麼要是自己?
如果這是自己造下的孽,那便讓我死在這兒吧。
郭破如是地想。
“誰來殺我?”郭破仰天大喊,喊得也像魔,卻沒有誰來回應他。在這兵血的世界,誰都有自己撕殺的對象,誰都在揮兵流血,但偏偏就是沒有人來理會他。
郭破聽著自己孤單的問在空中回蕩,突然感到有點驚怕,下意識地後退著。不知怎的,他總是覺得,自己的身邊總應該是有著幾個有力的肩膀與自己並肩地站著,麵對這世間的兵血的。他左右地望著,心想也許隻要再走上幾步,便能找到他們了。
但沒有人,兵血的世界隻有他一個。
孤單的一個。
他頹然了、放棄了,他知道了,自己是禍根,從沒人在自己的身邊。自己從來就是這世間孤單的一個。
這是他的命……
“不!”
郭破忽然醒起,自己在這世間雖然孤單已極,但有那麼另外的一個世界,在氤氳霧氣的縈繞下,在那清平如鏡、碧綠如茵的小湖中心,有那麼一個小亭,自己在那裏好像並非是那麼的寂寞的。
亭子好小,小得隻容納得下兩個人。
然而在那裏,有一個他守候了許多年、許多世的人兒。
他在那人兒的那裏可以安睡、可以輕笑、可以豪飲、可以低泣、可以惱怒……那裏也有血,卻隻是自己的血肉、靈欲。
忽然地,郭破發現自己就在那霧氣縈繞的小湖上,泛著一隻小舟往前而行。在前方不遠處,正是那一個對自己來說如天堂一般的小亭。
郭破想要立時地劃到那兒,但沒有槳,郭破便自己用手來劃。劃呀劃,郭破甚至已見到了那一具模糊的、動人的身影,就站在那小亭中。
郭破沒看見她的臉容,隻是覺得一股不屬於這世間也不屬於天上仙境的氣質從伊的身上發出,顛倒眾生──天上的仙境畢竟也就是人們描述出來的,怎能形容伊的芳華之於萬一?
郭破不容任何人的、俗世的字眼玷汙了伊,伊是所有的理解之外的美。
平如鏡的小湖變疙瘩了,因為有伊;湖水也不綠了,因為有伊。天上人間、人間仙境均不可慕了,因為有伊。
人間的美在與伊的對比之下,全都顯得俗不可耐。
郭破這時才發現,這個讓自己離棄寂寞的世界,不是那個小湖、不是那個小亭,而是亭中的那人。
這是伊的世界,於是也成了郭破的仙境。
即使在那兵血的世界,隻要有伊的陪伴,那又何妨?
但為甚麼呀,為甚麼總是那麼的遠?
郭破使勁地用手劃,但那動人的身影依然有如海市蜃樓一般的不可捉摸,甚至分明的已越來越遠了。
郭破焦急了,惶恐著、啼哭著,喊到:“別、別走呀!別拋下我一個人呀!”雙手劃的水花四賤,但距離還是那麼的遠。郭破心中不想承認,但他又必需承認的是,不是他劃的不夠快,而是伊劃的更快。
伊不是要向他劃來,而是離他而去。
郭破劃得手都彷佛斷了,便把腳插進水去劃,腳筋都抽在一起了,便把頭伸進水去劃,直劃得全身上下所有的肌膚都彷佛已經壞死時,那小亭連帶著伊的身影卻已經消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