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字勢陡變,一回鋒,似乎將懸崖前飛奔的駿馬扯了一把,馬首回轉,從瘋一般的飛馳到驀然停蹄,長嘶人立。馬上將軍豪情萬丈,卻不失儒雅。匹馬立於嶺上,儼視四顧。
收筆!凝立。
阮沃才也同時寫完,兩人對望。就如兩員猛將凝視彼此,阮沃才眼中的馬依舊飛馳,崔堯臣眼中的馬已如山屹立。一個瘋狂,一個沉靜,但都透出無匹的自信。
脊軒和元清熱烈的鼓起掌來。
半晌的凝立後,他們開始互相打量彼此的作品,均驚愕萬分。
良久,阮沃才咬牙道:“我輸了!”
崔堯臣聽他認輸,頓起惜才之心。
作為聖手,他自然也看出了問題。初看之下,阮沃才的字境竟然隱隱有直逼清霄的大成趨勢,稍假時日,必能與他分庭抗禮。
但細細一覽,就能發現,阮沃才的字格局略小。他不知,阮沃才這數十年來朝思暮想要雪恥。
因此埋頭苦練書法,以期有朝一日終能踩崔堯臣於腳下。但這恰好犯了書法的大忌,心浮氣躁,閉門造車,滿懷仇怨,反而阻滯了字境的感悟。
一顆仇恨焦灼之心早已將自己燒的。
而這點還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成敗在最後一行。
崔堯臣寫到結尾處,“去而複返,暮靄歸心”八字忽然蹦出腦海,筆鋒一頓。適時將字境中的奔馬勒止在懸崖邊,由極動至極靜,驟然嶽峙淵停,這一立,將一位文武大將胸襟氣度儒雅之風,表現的淋漓盡致。餘韻妙到巔毫,實在是神來之筆。
而阮沃才並未收勢,匹馬奔出了紙外,那字境肆意未收,脫了韁拉不回來。雖然恣肆,卻少了一股執掌天下運勢的雄風偉略。
僅憑這一點,判出了勝負。
阮沃才咬牙切齒道:“不愧是聖手書生!”
這句話中充滿著恨恨之意,卻並無嘲諷的意味,實是句真心實意卻極不情願的褒揚。
“但你別著急,來來,來,我們還有第三場!”
他說著話,整個身子都因憤怒而微微顫抖。
崔聖手忽覺不對,瞧阮沃才形貌,乃是八尺男兒,雖算不上儀表堂堂,卻也殊無猥瑣之態,僅憑著他將其父趕下聖手壇,能生出這莫大的仇怨?
想到這裏,崔堯臣抬手道:“慢著,我和你是什麼仇?我崔堯臣不怕結仇,但我要知道是什麼仇。”
“我父親過世之後,我發誓要將你趕下聖手壇,像你對待我父親那樣對你!”阮沃才雙手攥著桌角,能明顯感覺桌子在抖動。
“我怎麼對待你父親了?”崔堯臣莫名其妙。
“他本就多病,你當了聖手之後大肆斂財,我家中借貸振興家族的錢被抽走大半,父親是一氣之下而死的!”
“還有這麼回事?”崔堯臣詫異莫名,半晌不能言語。
當年阮江天被崔堯臣奪取聖手的稱號,這本也沒什麼,畢竟論及資曆,他也當了十年名譽聖手。人的名、樹的影,崔聖手吸金還是很快的。
可是這阮江天為複興祖業,夜以繼日筆耕不輟,兼之籌措大事,早已掏空了身子,久積病患。忽而從天而降如此打擊,一時受不了,引發了身體中的舊疾,就此猝然臥床,沒多久就病逝了,如此就結下了梁子。
當時的崔堯臣被聖手的尊號衝昏了頭腦,陡然被捧至高位,盡覽下界風光。因此目中空空,傲氣的很。整天忙著搜集寶物,竟連前屆聖手的死訊都不知,更別說吊唁問候。
崔堯臣終於回過神來:“我對你父親的離世深表遺憾,不過此事你說得略有牽強?你父親本就體弱多病,身有宿疾。我和他是正常競技比試,我贏了。他臥病而亡,你們就將他的不幸辭世算在我的頭上?”
阮沃才怒氣衝衝道:“你說我廢話多,我看你廢話還多,閑言少扯,決賽完後再說!”
崔堯臣有心化解這樁仇恨,溫聲道:“何必如此焦躁!我們先坐下喝口茶,再比試也不遲!”
阮沃才不領情,冷冷道:“不必勞煩了,喝茶有的是時間,先一決雌雄!”
“一決雌雄?這話說的!”崔堯臣見他冷言冷語,心道,我和你父親是一輩,哪輪到你在這樣囂張,便不再熱臉貼他,揶揄道:“那就動手吧,最後誰輸了可就真是雌的了!“
元清擲出骰子,忽然脊軒感到骰子邊一陣微風,不知從何處吹來。他下意識地微微一抬手指,清風驟起,骰子咕嚕嚕滾落在地,正麵寫著“比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