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悠離開天牢後,沒有回納蘭府,而是轉身進了小巷。她對這裏不太熟,憑借著一點點的記憶和剛剛梁靖川告訴她的方法,慢慢的找著。
過了約莫兩刻鍾,她終於站在了洪記寄賣行的門前,她左右查看了一番,低頭走了進去,裏麵裝飾古樸,頗有幾分學堂的氣息。
夥計們正在忙忙碌碌又井然有序的擦拭地麵,準備打烊。看到姬悠進來趕忙招呼上去。
“這位客官,您是想寄存、寄賣,取回還是贖回呢?”
姬悠輕聲道:“取回。”
夥計領她進了內室,問她要贖回什麼東西。姬悠照著梁靖川轉述她的話一一說出,又拍了一錠銀子在桌上。夥計眉開眼笑一溜小跑的去取來一個帶鎖的實木匣子交給姬悠。姬悠道了聲謝,轉身離開了。
等回到納蘭府,姬悠讓婢女都守在外邊,不許人靠近,她獨身走進內室,借著昏暗的燭火,撬開了匣子。
一張一張,那不是紙,是篇篇血淚。
最早的一頁上寫著的是一樁十三年前的舊事。那幾年姬煥常住在城陽郡的外祖家,於山間偶遇一農家女子,那女子雖常年長於山野間,卻難掩姿色,清麗可人。
姬煥便把人搶擄了回去,那女子的家人遍尋不得,從一位目睹全程的砍柴農夫口中得知了真相,便找去了知州府。陸知州是姬煥的外祖父,也是宮中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榮貴妃的父親。
誰知一家子浩浩蕩蕩還沒走到知州府,就被人給蒙了腦袋綁去了深山,一群人嚇的半死驚慌失措,剛喊了兩聲又被堵住了嘴。待到麻布扯開,看見為首的是一位身穿官服的男子,眼睛細長,眉梢輕挑。
“你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敢找我們知州府的麻煩,那女子能進我們知州府,是幾世修來的福分,你們可別不識抬舉,若是再敢來鬧,便要了你們的命!”
這女子的家人何曾見過這種場麵,當場嚇的跪倒一片,哭啊,說那女子已經許了人家,她必是不願意的,若是不能帶她回去,他們絕不走。
那官差冷笑一聲,一刀砍斷了為首那個老人的胳膊,頓時鮮血噴出,那老人一聲慘叫便沒了氣息。
其餘的人嚇得渾身發抖,再不敢多言。等到官差領人都走的沒影了,才敢放聲大哭,哭這世道不公,當官的竟還做起了土匪!
他們一路背著老人的屍身回了風家村,鄉裏鄉親都不由見之落淚。這風素堂一家是十裏八村聞名的善人,就連素不相識的過路人都要給安排食宿送些盤纏,憑什麼要遭此大難?
可是他們能做什麼呢,城陽郡地處偏僻,天高皇帝遠,更何況姬煥是個被幾度議儲的皇子,這陸知州又可算是皇帝的嶽丈。
待到老爺子發喪完,一大家子商量了,他們再是皇親國戚,再有權有勢,這天下總有說理的地方吧?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愚蠢,也是勇氣。
誰知道還沒等這家人上京告禦狀,知州府傳出了消息,那個幾日前被帶回去的女子三尺白綾懸梁自盡了。
姬煥慌了,那時的他年紀尚輕,沒經過事,見弄出了人命,豈不是要鬧大了!他求助外祖,最後也不知道誰做了決定,一把大火把風家燒了個幹淨,十幾口人竟然全部葬身火海,一個也沒逃出來。
這已經不是陰謀了,是明晃晃的陽謀,可是誰又敢為風家人喊冤呢。在這城陽郡,陸知州就是土皇帝,這事一出大家更堅定了不能與知州府作對,全都捂住了嘴緘口不言。
姬悠看著手上的卷宗,還附有一張證詞,落款風小荀。這是風家的幼子所寫,當年他年齡尚小,趁著家人熟睡,約了小夥伴偷偷跑到山頭玩耍,竟然意外躲過一劫。後來看到家裏火光衝天,瘋狂的往家裏跑,正巧看見一群黑衣打扮的人用門外的石缸死死堵住房門,一支一支的燃著火的箭矢插滿了窗框。他當時不過五六歲,嚇傻了就那麼暈了過去。
姬悠歎了一聲,梁靖川竟然連十三年前的證人都能找到,也是著實下了一番苦心。這木匣裏的卷宗厚厚的一摞,姬悠不過翻了兩張就心緒難平。
十三年前姬煥不過二十歲,在外祖的縱容下就已經敢強擄良家女子至其身死,視法度為無物。當年中宮無子,大皇子又是不受寵的宮嬪所出,還身有殘疾。榮貴妃是皇帝的潛邸舊人,盛寵不衰,姬煥在皇帝眼中,勤學苦讀,不分寒暑,有一身的好武藝,以至於被數次議儲。
但是畢竟當年中宮皇後尚還年輕,若能得一位皇嫡子繼承大統才是順理成章。可誰能想到這一眨眼十三年,中宮皇後除了姬悠一位公主,再未有所出。
現在皇後年歲愈長,恐再難有孕,所以在眾人眼中,姬煥早已是未加冕的太子,未來的天下之主。
姬悠扶額,心裏亂成一團,她要幫梁靖川平反,就要坐實姬煥的罪名,若是稍有差池,恐動搖江山。這事,她必須思量再三,確保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