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從來沒有讓人這樣看過,她仿佛感覺到自己是在集市上交易的牲口,在等待著別人的挑選和估價。倔強的性格終於戰勝了女孩的羞怯,她也用眼睛緊緊地盯著那張十分誇張又有點滑稽的胖臉。她看到那張胖臉漸漸地露出了笑意,兩條細細的眼眉彎成了弧線,寬闊的額頭上堆出了許多細而長的皺紋。
“哎呀,鳳妹子,你可來了,”胖女人從吧台後麵轉出來,伸出肉嘟嘟的胖手,把鳳的手抓住,熱情得象見到了久違的親人,“妹子呀,自從秀向我們說起你,我們就盼著你來呀,你總算是來了,到我們這裏,就象在自己家一樣,可千萬別見外,我們決不會虧待你的。”
經過胖女人介紹,鳳才知道,胖女人姓田,叫田玉嬌,是這兒的老板娘兼財務總管,中年男人姓胡,叫胡強,是這兒的老板,兼買辦和廚師,他們是夫妻兩個。
田玉嬌讓胡強帶著鳳把行李在臥室安頓好,又把她叫到身邊,拉著她的手,像一個和藹可親的大姐對她說:“鳳妹子,本來今天我和你胡哥應該擺上一桌酒席,為妹子接風洗塵。可是,今天晚上鎮土管所的劉所長要來吃飯,人家是早就訂好了的,再說,鎮裏來的都是領導,咱們是哪一個都得罪不起的,秀今天又回了家,實在是沒有辦法,你今天晚上就上班吧,這頓接風酒,姐今後一定給你補上。姐不會虧待你的。”
鳳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有些惶恐地說:“田姨,我來到這裏就是打工的,您可千萬不要這麼客氣,我是第一次出來打工,也不知道該幹什麼,更不知道該怎麼幹,您吩咐就是了,我一定會好好幹的。”
老板娘的胖臉笑成了一朵花:“鳳妹子,你可別喊我田姨,你看我有那麼老嗎?今後你就喊我田姐。對了,妹子,客人到咱們這兒來吃飯,圖的就是個高興,我們可不能讓客人生氣噢。”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眼看晚飯的時間就要到了,胡強和鳳立刻忙碌起來。鳳按照胡強的指揮,擇菜、洗菜,胡強則忙乎著切菜、生好爐火。
“哎呀,所長兄弟,”是老板娘田玉嬌的聲音,“你可好長時間沒上姐這兒來了,是把姐姐忘了,還是……”
“哪裏,哪裏,”一個男人的聲音,“我怎能把玉嬌姐給忘了呢,最近實在是忙啊,大姐,你要是還想著兄弟,今天晚上可要上點好貨噢!”
“放心吧,兄弟,”田玉嬌笑得有點變態,故意壓低聲音,“今天,姐姐這裏可是有好菜,不過,你可不能亂來,人家才剛剛出道,你可要耐著點性子,好飯不怕晚嘛……”
接下來,就是一陣亂轟轟的笑聲,好象來的不是劉所長一個人。
鳳低頭幹著自己的活計,卻也聽到了外邊的談話,她的耳根一陣陣發熱,她聽得出田玉嬌的話是多麼下流。鳳長這麼大,還沒有聽到過這麼不堪入耳的話,她抬起頭,想看看胡強是什麼反應,因為,在外邊跟別的男人打情罵俏的是他的妻子,他一定會暴跳如雷、怒不可遏。但她看到的是胡強鎮靜自若的表情,好象外麵的談話他一點都沒有聽到,甚至外邊什麼都沒有發生,他正專心致誌地看著油鍋裏的茄子在貪婪地吸收著滾燙的油汁,他在茄子吸油的“滋滋”聲中陶醉了。
在鳳為客人們端菜的時候,她看到了劉所長,他的年齡並不大,也就在二十五歲左右,長得很白淨,而且看上去還有一些書生氣,這使鳳對他的厭惡減少了一些。但與劉所長同桌的那些人,一個個胡子拉塌,年齡也比劉所長大許多,穿著跟山裏人差別不大,可能是長期酗酒的原因,眼袋都鬆弛著,這使鳳想起了自己村的支部書記郭滿梁。
剛開始的時候,單間裏還是和風細雨,喝得既文明又有條不紊,但一個小時後,單間裏的氣氛就熱烈起來了,他們開始猜拳行令,在單間外邊聽起來,就像一群在為爭奪一塊動物的屍骨而打架的餓狼。
“老板娘,”一個宏亮但卻含糊不清的聲音從單間裏傳出來,“你他媽的這是什麼服務?快叫小姐來倒酒!”
“這就來,這就來!”田玉嬌一邊應承著,一邊向鳳使眼色。
鳳無可奈何地走進單間,單間裏烏煙瘴氣,桌子上杯盤狼藉。有幾個支部書記模樣的人已經敞開了懷,露出或幹癟或肥胖但決無肌肉的胸膛。看見鳳走進來,紛紛停止了對屍骨的拚搶和爭奪,房間裏立刻出現了死一般的寂靜。一雙雙朦朧的布滿血絲的眼睛放射著綠熒熒的光芒,緊緊地盯在鳳的身上,仿佛要透過鳳的衣服和皮肉直看透她的內髒。
鳳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的場合,她雖然倔強甚至有一股野性,但在這麼一群餓狼麵前,還是被嚇得心驚膽顫,她深深地把頭埋在胸前,就象被關在籠子裏等待著別人挑選然後宰殺的兔子,充滿了驚恐但又無可奈何。
“姑娘,”打破這難耐的寂寞的是那個麵皮白淨又有幾分書生氣的劉所長,“你這幾位叔叔、大爺喝得不少了,你每人給他們倒上一杯酒,我們喝個大團圓。”
鳳如逢大赦一般,拿起酒壺,低著頭,給桌上的每個人斟滿了一杯酒,正想轉身離開這是非之地,突然,一隻粗糙的大手抓住了她的手,她試圖掙脫,但那雙粗手卻象老虎鉗子一樣捏住了她,把她的手幾乎要捏碎,同時,另一隻手已經放在了她的胸脯上。
鳳的委屈、憤怒和野性一時之間爆發了出來,她迅即扭轉身,使出全身的力氣打了那人一記響亮的耳光。這一記耳光,積聚了鳳一年來的苦悶、積聚了鳳為維護自己的神聖的尊嚴寧可犧牲一切的決心,那隻抓著鳳的粗手立刻鬆開了,那家夥連人帶椅摔倒在地,嘴角流出了血,喝得象豬肝一樣的臉上出現了五道深深的指印。
趁著眾人發愣的一刹那,鳳脫身跑出了這個肮髒的房間。
短暫的沉寂之後,單間裏象開了鍋,他們可都是這個鎮裏有頭有臉的人物,在周圍的村莊裏不是書記、就是村長,平日裏跺跺腳,整個鎮都要顫三顫,吼一聲,晴天也要炸個雷,今天到這個地方來吃飯,是給劉所長一個麵子,要不是劉所長三番五次地央求,他們怎會到這小酒館來喝酒。今天,竟在一個小丫頭麵前栽了臉,傳說出去,我們還怎麼在這個鎮上混?
他們開始大吵大鬧,繼而開始破口大罵,甚至有人已經在摔盤子砸碗。
田玉嬌慌忙跑進來,一個勁地作揖說好話。他把摔倒的那位書記扶起來,又拿酒壺給他倒滿酒,順勢坐在他的腿上,嬌聲嗲氣地說:“王書記,今天的事全怪我,這是個剛出道的雛兒,她怎麼會伺候人呢?今天晚上我陪您多喝幾杯,今天晚上的飯菜錢歸我,算我請客,要不是湊今天這個巧兒,我可沒有那麼大的臉麵請動各位書記,等我把這丫頭調教好了,一定讓她好好地伺候各位,讓她給各位賠禮道歉。”
王書記用手捂著火辣辣的臉,怒氣未消。田玉嬌一隻胳膊摟著王書記的脖子,另一隻手端起酒杯,舉到王書記嘴邊,撒嬌地說:“王書記,老大哥,親哥哥,你就看在妹子的麵上消消氣吧,你要是不給妹子這個麵子,妹子我可怎麼活呀……”說著,竟從眼睛裏擠出兩滴眼淚來。
王書記實在沒有辦法,隻好把杯裏的酒一飲而盡,順手把田玉嬌抱在懷裏,說:“好吧,今天,我就給妹子一個麵子,誰叫你大哥心腸軟呢。”說著,在田玉嬌身上亂摸起來。
既然王書記已經原諒了這件事,其他人更沒有什麼話可說了。於是,重整杯盤,直喝到深夜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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